第一卷 妖狐夜 第六十章 夜授

何五瘋子躺在臨時搭建的床鋪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乾脆坐起來,「胡桂揚?」

「嗯?」隔著不遠,胡桂揚也沒睡著。

「他真不是我親爹?」

「不是。」

「那我該怎麼稱呼他?何百萬,還是繼續叫爹?」

「隨你喜歡。」

「什麼意思?」

「怎麼稱呼都行,你若是覺得他平時不錯,感念他的養育之恩,稱呼不用變,如果覺得從小到大沒受過他的恩,甚至受過不少苦頭,那就直呼其名,叫他何百萬。」

「有道理。」何五瘋子重新躺下,喃喃自語:「要說養育之恩,還真感覺不出來,除了吃穿,他什麼事情都不管,我上面本來還有三個哥哥,一個淹死、一個燒死、一個摔死,他都不在乎,大哥不小心掉進河裡,別人下水去救,他就在岸上看著——對,就叫他何百萬。可是這幾年來,他對我和姐姐確實不錯,我在外面惹禍,他不打也不罵,賭錢欠債,他都給償還……」

說著說著,何五瘋子竟然睡著了。

胡桂揚平時一入夜就犯困,今天卻怎麼都沒法入睡,他倒是希望快些進入夢境,或許能夠再想起一些往事。

何三姐並非知無不言,對某些事情總是一語帶過。

將睡未睡,外面突然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何五瘋子仍在呼呼大睡,胡桂揚一下子坐起來,他正在逃亡,對任何異常都比較敏感。

敲門聲又響了兩下,像是風吹瓦片落在了地上。

「誰?」胡桂揚低聲問。

「楊三哥哥?」

胡桂揚一愣,楊三兒是何三姐兒的化名,突然加上「哥哥」兩字,很是詭異,起床下地,來到門口,捏著嗓子,用更低的聲音問道:「你是?」

外面傳來一聲輕笑,「好兄弟,快開門,我有好事找你。」

「主人在休息,我不開門。」

「真是不識好歹,楊三哥哥,是榴兒姐姐請你過去。」

外面的人是任榴兒的一名丫環,胡桂揚馬上明白過來,覺得十分好笑,嘴上仍裝糊塗,「這麼晚了,找我做什麼?」

「才三更而已,良辰美景,怎可虛度?榴兒姐姐請你吃酒。」

「吃酒也該請主人。」

「楊三哥哥,榴兒姐姐今晚只請你一個人。」

「我可沒錢。」

「嘻嘻,榴兒姐姐不要你的錢,你若能哄她開心,沒準還能白得幾兩銀子呢。」

「幾兩不行,我要三百兩。」

外面的人愣了一會,隨後罵道:「真是個獃子,白瞎一副好皮囊,想要三百兩,到你主人床上要去,也不撒尿照照自己的德性……」

腳步聲遠去,胡桂揚竊笑不已,隨後又有一點失落,「堂堂楊公子,居然不如身邊的一名隨從受歡迎,真是……」

胡桂揚躡手躡腳地往回去,突然覺得不對,止步抬頭,一片漆黑中,隱約看見有人站在樓上,似乎在向自己招手。

這可不好回應,萬一看差了,上面根本沒有人,或是會錯了意,對方只是出來看一眼,胡桂揚的舉動很可能會遭到嘲笑。

「寧可被笑。」胡桂揚暗道,悄悄往樓上走去,行至一半,忽聽樓下的何五瘋子大叫一聲,嚇得他腿都有點發軟,站在樓梯上不敢再動。

樓上的何三姐兒小聲道:「五弟睡得沉,沒人碰他,不會醒的。」

起碼這真是何三姐兒在邀請他上樓,胡桂揚鬆了口氣,加快腳步上樓,「剛才外面有人找你。」

「我聽到了。」

胡桂揚有點不好意思,「抱歉,我胡說了一通。」

「沒有,你回應得很好啊,三百兩銀子把她嚇退了。可她究竟為什麼請我過去,是不是咱們的真實身份暴露了?」

何三姐兒畢竟極少出門,說起往事的時候頭頭是道,在別的事情就比較單純了。

胡桂揚撓撓頭,「應該不會,她請你過去是為了……為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吧?」

「像是煙花之地。」

「嗯。」

胡桂揚站在樓梯口,何三姐兒站在門口,隔著好幾步,同時陷入沉默。

「我選這裡,是因為魚龍混雜,不會受到關注。」胡桂揚解釋道,馬上又補充道:「我雖然住在附近,但是從沒來過這裡。」

何三姐兒輕笑一聲,胡桂揚有些惱火,還有幾分後悔,對方並未提問,自己實在沒必要多嘴多舌。

「想必那邊不會再來打擾了,你還有事嗎?」胡桂揚問。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胡桂揚對此已有考慮,「眼下形勢混亂,但是已有脈絡可尋。妖狐等諸多亂象都與聞氏有關,谷中仙如果沒死,或許也已藏身京城,找到他,一切問題都可破解。」

「可是咱們一點線索也沒有,還要防著追捕。」

「妖狐被抓,東廠與錦衣衛獲益最多,其次是我的那些兄弟,這些人很可能與聞氏勾結。反之,倒霉的人是西廠汪直和前府袁彬。明天我就想辦法與他們取得聯繫,只憑咱們自己是沒法查案的,必須藉助這兩人的勢力。」

「嗯,你想得周到。」

「還有你父親,他對聞氏顯然還有更多了解,等我站穩腳跟,先要找他。」

「到時候我們姐弟可以幫忙。」

「如此最好,但是——」

「胡公子無需在意,父親當年從斷藤峽偷偷帶走五人,將我們撫養長大只是為了查找神子,其中並無多少親情。」

胡桂揚放心了,「何百萬頂多算是知情者與中間人,只要他願意幫我找出谷中仙,其它事情並不重要。」

「你要注意安全。」

「放心,我對京城很熟。」

「你的那些兄弟們也很熟。」

「這個……就只能碰運氣了。」

「不只是趙家義子,還有錦衣衛和東廠,以及聞氏弟子,不乏一等一的高手。」

胡桂揚苦笑道:「只好寄希望於我是祖神之子了。」

「虛妄終是虛妄,平時相信無傷大雅,危急時刻是救不了你的。」

「你的意思是……」

「天機術你已經見過了,或可作為防身之用。」

「天機術出神入化,能學會當然最好,可是來不及吧?」

「無妨,學會一點是一點。」

腳步窸窣,何三姐兒走近幾步,伸手遞過來一件東西,「天機術一半靠武功,一半靠器械,太複雜的你還用不得,我這裡有一隻煙雨盒,一次能齊射三十枚細針,可用三次,操作比較簡單,你拿去防身。記住,十步之內使用最佳,最遠不可超過三十步。」

胡桂揚小心地接過盒子,不敢亂動。

「這裡有皮索,可以綁在手臂上,這裡有機關,向上一扳即可,能扳三次,別太用力,一次扳到頭的話,裡面的細針就都射出去了。因為隔著衣袖,所以你要多練練,摸准位置,別傷著自己。」

盒子不大,胡桂揚試了幾次就明白了,「天機術都要依賴器械?」

「無一例外。」

「那你要帶多少機關啊?」

「最多的時候我會帶十件,所以要穿寬大的袍服,而且不敢隨便出門,如果是在自己家中,可以布置得更多一些。」

胡桂揚明白了,怪不得何三姐兒此前只能留在小跨院里,換下原來的衣服之後,多出來的東西裝了一隻大包袱,而聞氏子弟無不是寬袍大袖,聞不見還帶著一頭驢,驢背上馱著的包裹里顯然暗藏機關。

即便如此,天機術仍有常人難以理解的地方,胡桂揚知道自己還沒學到那一步,所以也不多問,只是笑道:「身上帶那麼多東西,很累吧?」

「當然,所以要以武功為根基。待會你去讓五弟教你火神訣。」

胡桂揚搖頭,「他說了,那是神仙傳授的武功,必須有什麼仙體才行。」

「我教你兩句話,趁五弟說夢話的時候,你背出來,他就會接下去。」

「這樣也行?」胡桂揚想不到還有這種學武功的方法。

「嗯,小時候我們兩個各得傳授,師父不准我們互授法門,我就是這樣偷學來的。」

何家姐弟的師父也是一位來歷不明的奇人,胡桂揚問過,可他們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記得那是一位來去無蹤的神秘老者。

「好,我試試。你不能直接教我嗎?」

「五弟傳授的效果會更好。」何三姐兒沒做更多解釋,繼續道:「『皇皇火威,天地之殤。』就這兩句,每次不要貪多,記住十句左右就夠了,一定要記牢,默默背誦,不必出聲,但要動嘴。」

「我要是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到時候再說,總之先要背熟。」

「好吧。」胡桂揚練過武功,雖然不太刻苦,在兄弟們當中也能排在中上,義父請來的所有武師都強調「練」這個字,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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