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妖狐夜 第二十二章 我爹是神仙

何百萬坦然喝了口茶,微笑道:「這位梁鐵公,聽上去是位人物。」

「算不上,在趙家抓過和想抓的眾多奸人當中,梁鐵公只算是末流,義父對他念念不忘,是因為私仇。我們從小就聽義父說過此事,他曾經有一個親生的兒子,五六歲那年被梁鐵公害死,後來梁鐵公被太監收買,助紂為虐,又做了不少壞事。據說在斷藤峽自焚而死,可義父從來不信,經常叮囑我們在辦案的時候小心留意,一有線索就告訴他。可惜,線索有了,他老人家卻已不在人世。」

何百萬面不改色,站在一邊的何五瘋子道:「我最討厭太監,這個梁鐵公追隨太監,肯定不是好人。」

何百萬瞥了一眼兒子,「胡公子給錦衣衛辦事,在他面前,不要提太監。」

何五瘋子歪著身子打量胡桂揚,「你跟太監關係好?」

「還行吧,比不上你父親。」

「我爹可不認識太監。」何五瘋子一直沒聽懂胡桂揚在說誰。

何百萬向兒子揮手,「你出去吧,別在這裡礙事。」

「我不走,我要看著這小子,總覺得他配不上姐姐。而且我不會礙事,就站在這裡不吱聲。」何五瘋子閉嘴,用稍大的眼睛死死盯著胡桂揚。

何百萬拿這個兒子沒辦法,拱手道:「犬子自小失教,請胡公子莫要在意。」

「不在意。」胡桂揚知道與老狐狸打交道有多難,身子稍稍前傾,「義父以為梁鐵公還會再與太監聯繫,沒想到閣下真是能忍,直到義父去世,才肯現身。」

「你認準了我是梁鐵公?」何百萬笑問。

「你的容貌與義父的描述不太一樣,初次見面時,我還沒有完全認出來,但是你說自己名叫百萬卻沒有百萬家資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唉,老毛病了,總愛拿名字開個玩笑。我記得自己沒對趙瑛說過這些,他竟然瞭若指掌,看來真是在我身上下過不少功夫。」

何五瘋子聽糊塗了,忍不住開口:「爹,你們在說什麼?這個梁鐵公又是誰?」

何百萬不理兒子,「並非我有意隱瞞,梁鐵公也不是我的真名,若不是你提起,我都快忘了。」

何百萬就這麼承認了,胡桂揚反而有點意外,「你又出來幹嘛?以為義父不在,就沒人能抓你了?趙家四十位義子,個個都視你為仇敵。」

「現在已經不到四十位了吧。」

三哥、六哥先後遇害,今晚不知會不會再有事情發生,絕子校尉正在分崩離析,胡桂揚沒法反駁,所以他笑了,「咱們這是幹嘛呢?你知道我是誰,我知道你是誰,你主動送上門,我也主動送上門,明明互有所求,卻都拐彎抹角,何不省些力氣,有話直說呢?」

「好啊,那就直說。胡公子打算什麼時候娶我的女兒?」

胡桂揚沉默一會,「等我確信自己還能多活幾年的時候,你也不想女兒一出嫁就守寡吧?」

兩人同時沉默,同時大笑,同時起身,同時作揖。

「爽快,胡公子今夜就在舍下留宿吧,明日咱們再議婚期。」

「今夜即是佳期,況又你情我願,何必推到明日?」

「老夫只此一女,從小嬌生慣養,不能說嫁就嫁,總得明媒正娶,準備些嫁妝,還要通知親戚……」

何五瘋子插口道:「爹,咱家哪來的親戚?」

何百萬淡淡地說:「人人都有親戚,平時不來往,遇到嫁女兒這種大事,無論如何也要登門祝賀一下的。」

胡桂揚此次登門太突然,何百萬需要與同夥商量一下,才能給出回答,何五瘋子聽不懂,胡桂揚卻明白得很,「既然如此,我就在此叨擾一晚。」

「甚好,胡公子今晚就在犬子房中暫歇吧。鳳兒,再去拿一套被褥。」

何五瘋子這才明白「犬子」就是自己,「不行,家裡空房這麼多,讓他住柴房、廚房,實在不行,讓他住姐姐房裡吧。」

「亂說,快去。」何百萬喝了一聲,何五瘋子不情不願地轉身走開。

胡桂揚來到香案前,沖三清像拜了兩拜,「神仙,我要去睡覺了,求你件事,保佑趙家兄弟今夜平平安安,不要出意外。」

他這些話是說給身邊人聽的,何百萬笑道:「如今不比從前啦,滿天神佛各管一片,不是自己的地盤,法力再強說的也不算。」

「如此說來,神佛與凡人沒什麼區別,也要你爭我奪。」

「呵呵,怎麼說呢,好比朝中的大官,或者宮中的權宦,爭權奪勢就沒斷過,可底下的人能怎麼辦?能靠上一個是一個,總比無依無靠強。神佛地位更高,我等凡人唯有跪拜,偶爾仰視一下,哪怕求得一位小神的幫助,也能如魚得水,心想事成,至於其它事情,不必問、不可問、不需問。」

胡桂揚抬手指著何百萬,笑道:「等親戚們來齊了,咱們一定得好好聊聊。」

「當然。」

何五瘋子回來了,何百萬拱手相送。

何瘋子住在一間小屋裡,炕佔了一半,兩套被褥已經鋪好,一左一右,相隔儘可能遠些。

「你睡那邊,我睡這邊,晚上不許打呼嚕,不許磨牙,不許說夢話。」

「放心,除了夢中殺人,我沒有別的毛病。」

「好。嗯?夢中殺人?」

「你爹親口說的,他算命準不準?」

「有時准,有時不準……你敢殺我,我就揍你。」何五瘋子揮揮拳頭。

胡桂揚脫掉鞋子,不脫衣服,上炕躺下,默默想著心事。

炕的另一邊,何五瘋子也躺下了,輾轉反側,好像這不是自己的卧室,「問你件事。」

「嗯。」

「我究竟姓何還是姓梁?」

「問你爹去。」

「我覺得他不會說實話,一定拿話繞我。」

「我們兄弟四十人,都是孤兒,被義父帶到北京,一律姓胡,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本姓是什麼,不也活得好好的?想這些幹嘛,起碼你的名字是真實的,不用再改。」

「說得有理。」何五瘋子舒了口氣,躺了一會又道:「我還是覺得你配不上我姐姐。」

胡桂揚坐起來,相熟的人很多,能相信的卻沒有幾個,就連三九弟胡桂大,他也要有所隱瞞,反而是這個認識不久的五瘋子,讓他覺得可以相信,「咱們聊聊。」

何五瘋子也坐起來,「聊聊。」

屋子裡的燈早已熄滅,兩人在黑暗中面對面,只能看到對方模糊的身影。

「你相信鬼神嗎?」胡桂揚問。

「當然相信,我和姐姐的武功就是神仙教的。」

「神仙長什麼模樣?」

「身量高高、鬍子長長、袖子大大、眉毛飛飛……」何五瘋子顯然背熟過一套話,張嘴就來。

「神仙叫什麼?」

「師父,他讓我們叫他師父。」

「他說自己是神仙?」

「這倒沒有,我爹說的,而且不用他說,師父飛來飛去,不是神仙誰能做到?」

胡桂揚不願爭辯這種事,問道:「你爹平時跟誰來往比較多?」

「你不問姐姐的事嗎?」

「現在不急,以後再問。」

「我爹不怎麼跟人來往,來的人都是為了算命。」

「就沒有一個人經常來嗎?」

「挑糞的每天早晨來一趟,送水的每三天一趟,但是都不進院,哦,賣菜的薛六叔有時候會來,父親倒是願意跟他見面,一聊就是半天。」

「薛六住哪?」

「不遠,就在北邊的神木廠大街,火神廟附近。」

胡桂揚對那個地方稍有印象,離得確實不遠,就在城外,無需進城,「嗯……反正睡不著覺,你想出去玩嗎?」

「想,我知道一個地方,晚上聚賭,人不少,現在正當時……」

「賭錢沒意思,咱們玩個別的。」

「你說。」何五瘋子興緻來了。

「你爹會算命,其實我也會,我算出你爹今晚會出門,你想知道自己姓什麼,跟蹤他或許能知道答案。」

「我爹從來不在晚上出門。」

「想打賭嗎?」

一聽到「賭」字,何五瘋子坐起來,「賭……七兩六錢銀子,我就這麼多了。」

「賭錢沒意思,咱們賭『十天』。」

「十天?」

「誰輸了,誰就給對方當十天僕人,讓幹嘛幹嘛。」

「嘿,這個有意思,那你輸定了,一到天黑,我爹連大門都不出。」

「好,咱們現在就去看看。」

兩人同時下炕穿鞋,胡桂揚道:「不要出聲。」

「當然,我爹要是知道我這時還不睡,非讓姐姐揍我不可。」

兩人輕輕推門而出,何五瘋子帶路,悄悄繞到何百萬的住處。

裡面的燈還亮著,能看到一個人的身影。

何五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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