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臨江仙 第四章 歸來(九)

一眉彎月,緩緩爬上頭頂,將清冷的光芒,灑遍地面上的每一道溝溝坎坎。

「減速!再吃點東西,順便讓戰馬恢複體力。」雖然心裡頭巴不得肋生雙翼,鄭子明依舊決定先把隊伍停下來休整。

古人云,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身邊弟兄們雖然個個表面看上去精神抖擻,但是,鄭子明自己心裡卻清楚,大夥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畢竟,從上一次遭遇戰,到現在已經又過去了三天,這三天大伙兒雖然盡量想方設法避開了大股的敵軍,卻又多走四百里冤枉路,一個個早就都累得精疲力竭。

「想辦法燒點兒熱水,給大家泡泡腳和大腿!」石重貴猛地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補充。

前後八天,來來回回上千里,年青力壯的漢子也承受不住。更何況他這個曾經做過多年罪囚,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已經被摧殘到了崩潰的邊緣前朝天子?

「我去打幾隻活物來,給大夥補補!」陶大春咬著牙,如同跟全天下的野生動物都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兄弟們這會兒估計全靠最後一口氣撐著,再繼續埋頭趕路,除非咱們從此遇不到任何敵軍。」

那怎麼可能?一句話說罷,他自己忍不住都連連搖頭,「在下以為,咱們最好今夜不再繼續趕路,否則,幾個重傷號……」

「我知道,等會看一下周圍的情況!」鄭子明迅速扭頭掃了一眼,心中湧起一陣刺疼。缺乏藥材和工具,繼續耽擱下去,肯定有人撐不到下一個黑夜的到來。

陶大春知道他想早點兒回到來時的大船上,施展「奇術」留住幾個重傷號的性命,稍作猶豫,又低聲提醒道:「從昨天開始,我有一直有個很不祥的預感,就是怕登船不易。今夜如果後面的契丹騎兵不追過來,我們就放慢行進速度,途中找一處易守難攻之處,安營紮寨,歇息幾個時辰……」

「登船不易?!」周信不知道從哪裡走了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著問道,「陶將軍是怕還有人在前面攔截?」

「我說不上來,我心裡一直覺得怪怪的,非常不踏實!」陶大春四下看了看,遲疑著搖頭,「咱們殺了那麼多契丹契丹東路軍的人,按說,耶律底烈為了面子,也不該放過咱們。可最近兩天,咱們看到的隊伍打的都是別家旗號,東路軍的人馬一個都沒碰見!」

「嘶——!」周信將冰冷的鹽水,直接倒在自己大腿根兒處的箭傷上,一邊倒,一邊用力吸氣,「對啊,按說契丹人早就該發現那些東路軍的屍體了。他們對地形那麼熟,還有飛鷹送信,耶律底烈現在應該發了瘋般滿天下找咱們才對。怎麼他倒主動撤了兵?」

「怕是沒安什麼好心眼!」陶勇也走上前,接過周信手中的水袋,低下頭幫他清理傷口。「但咱們光是猜測,也沒有用。只能盡量準備,到時候見招拆招!」

「的確!」聽麾下幾個心腹愛將,都建議休息一下再繼續趕路,鄭子明只能選擇從諫如流。「等會兒探明了周圍情況,咱們就找個避風的山谷歇歇。然後看看能不能走直線,抄近路插向遼水與三岔河的交匯點。」

「休息半個晚上吧,然後後半夜再急行軍。後半夜契丹人睡得沉!」一直昏昏欲睡的石重貴再度抬起頭,低聲補充。

作為一個曾經的馬上皇帝,他臨敵機變能力雖然不足,征戰經驗卻非常豐富。知道此刻除了趕路之外,大夥還要隨時準備作戰。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讓體力和精神,始終保持在某一道基準線之上,否則,就等同於自取滅亡。

鄭子明聞聽,愈發堅定了先讓弟兄們恢複體力的決心。沖著父親和陶大春等人點點頭,低聲道:「那就從現在開始休息,爹,你跟大夥就留在這兒。大春,你去打些獵物。順便在周圍轉轉,看看哪裡適合紮營!」

「好!」陶大春毫不猶豫地回應,然後迅速抖動韁繩。

鄭子明用目光送他遠去,然後將目光轉向周信和陶勇,吩咐二人去招呼大夥暫時下馬歇息。然後又將目光轉向自家父親,打開水囊,伺候著對方喝了幾口清水,說了幾句可以令後者寬心的話。最後,又將水壺塞進了一個挂彩嚴重的滄州懷裡,抖動韁繩,快速衝上了臨近的山坡。

夜風帶來徐徐清涼,令他整個人頓時精神一振。放眼望去,周圍看不到任何人影,也沒有任何燈光。只有鍋蓋一樣的藍色天空,從頭頂扣下來,倒扣住整個曠野。

「嗷,嗷,嗷——」狼嚎聲里,幾顆流星迅速從「鍋蓋」上劃落,眼前世界瞬間一片大亮,然後又快速黑了下去,萬籟俱寂!

「看,星星從天上掉下來了!」五十里外的一處無名山坡後,幾名秣鞨族將領猛地跳了起來,朝著流星下落的方位指指點點。

「有人要死了,老天爺派了人下來接他!」篝火旁,有個幕僚打扮的傢伙明顯喝多了,眯縫著眼睛,嘴角涎水淌出老長。

「放你娘的狗屁,你才要死了,老子這就打死你,省得你整天給老子下咒!你們這些漢官,沒一個好東西。都跟石重貴一樣!讓老子連個安生覺都睡不得!」幾個秣鞨族將領立刻怒火中燒,轉過身,來到篝火旁,沖著漢人幕僚拳打腳踢。

好不容易今年不用打仗,正琢磨著讓家裡的牲畜多繁衍些崽子,也趁機讓婆娘再給自己生個娃。誰料數天前,外邊忽然傳來石重貴被鄭子明救走的消息。緊跟著,大夥就被臨時徵召了起來,騎著戰馬滿天下東翻西找。

若是有希望把石重貴父子兩個抓到也罷,好歹皇上把賞賜頒下來,大夥多少都能分上一些。可從前天開始,大遼國泰寧王耶律察割忽然聯合東路軍節度使耶律底烈、南院樞密使韓匡嗣三個,發布了命令,要求其他各路契丹兵馬,看到鄭子明之後,只能尾隨驅趕,不得動手將其當場格殺。否則,就以抗命罪論處!

這,是他娘的什麼狗屁道理?敢情誅殺姓鄭的爺倆的大功,早就被兩位耶律將軍和一位韓將軍預訂了,其他人累死累活都沒份兒。而光是兩位耶律將軍也就罷了,人家好歹是太祖皇帝的後裔,根正苗紅。那姓韓的又算什麼狗東西?區區一個漢官,有什麼資格爬到秣鞨人頭上指手畫腳?

肚子里憋著一股子惡氣,幾個秣鞨族將領下手自然就狠了些,扎眼功夫,就將漢人幕僚打得滿頭是血,趴在上,連哭喊聲都發不出來了。

「夠了,別打死他。好歹他也是六品文職,打死了,皇上那邊不好交代!」篝火旁,一名敞著懷,摳著腳丫喝酒的大漢,猛地將酒袋子丟了出去,大聲斷喝。

「是,蕭將軍!您說不打,我們就留他一命!」正在施暴的幾個秣鞨族將領,立刻停止了拳腳相加。轉過身,訕訕地撓頭,「這不是閑著也沒事情幹麼?這小子姓韓,不是什麼好東西。將來得了志,肯定跟那個韓匡嗣是一路貨色!」

「胡扯,他是魯國公的晚輩,與幽州韓匡嗣,根本不是一個韓!」蕭姓將軍單名一個薔字,出於遼國皇后一族,博學多聞,算得上是個中原通,用力擺了擺手,大聲回應。「行了,弄點冷水澆醒他,然後找個帳篷丟進去。明天若是有人問起,就說他喝多了,不知跟誰起了爭執。你們幾個找到他時,已經是這般模樣!」

「是,將軍英明!」眾秣鞨族將領心領神會,大笑著拖起昏迷不醒的韓姓幕僚,七手八腳將此人丟進一個濕漉漉的空帳篷中。

「廢物!」摳腳大漢蕭薔不屑地撇了撇嘴,又抓起一個酒袋,儘速開懷暢飲。如果不是看在魯國公韓延徽的份上,他才懶得管韓姓幕僚的死活。讀書不靈,打仗沒膽,偏偏又生了幅傲慢性子,總覺得自己當不上南院大王就屈了才。這種人,要是自己的兒子,早就用大棒子敲死拖出喂狗了,才不留著他活在世上丟人現眼!

「蕭將軍,您說耶律大王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把鄭子明逮住啊?」幾名秣鞨將領又湊過來,在蕭姓將軍身邊陪著笑臉試探。「這麼熱的天,草叢裡到處都是蚊子……」

「急著回去幹什麼?想抓住女人揣崽子啊!」蕭薔將軍塞了一口羊肉,又抓起皮袋子酒灌了一大口酒,滿臉不屑的說道,「這才出來幾天啊,系米列,也吞,拓拔宏,你們幾個就這點兒出息啊!?」

「不是,不是,不是,咱們不是這個意思!」幾個秣鞨將軍都是耶律德光在位時,才被征服接納的僕從,有膽子毆打漢人幕僚,在蕭將軍這種後族契丹人面前,卻只敢弓著腰說話,「咱們,咱們不是替您老不值么?頂著大太陽天天跑來跑去,到頭來,卻是白忙一場!」

「白忙,誰百忙還不一定呢?」摳腳大漢蕭薔再度將酒袋子丟到一旁,撇著嘴大聲冷笑,「不要光想著吃老虎肉,得小心把自己填了老虎嘴。你以為鄭子明就那麼好抓呢?他若是真的好抓,早就落到別人手裡了。可你們看看,這七八天來,有人碰到他一根寒毛么?除了一大堆屍體之外,耶律底烈和耶律察割兩個,還收到了什麼?」

「那倒也是!」幾個秣鞨將領聽得連連點頭,然而內心深處,終究有幾分不甘驅之不散。猶豫了一下,又低聲說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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