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點絳唇 第一章 初見(四)

「啊呀——!」

「娘咧——!」

「殺人啦,殺人啦!」

眾地痞嚇得大聲尖叫,抱著腦袋就朝城外鑽。還沒等他們將身體鑽進城門洞,耳畔又傳來「呯!」的一聲巨響,第二把明晃晃的斧頭又呼嘯而至,砍在老榆木做的城門上,深入數寸。

「敢妖言惑眾替土匪張目者,死!」有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緊跟著在眾人頭頂炸響,硬邦邦寒氣四溢。

眾地痞流氓瞬間全都變成了啞巴,癱在城門口,雙腿瑟瑟發抖。他們當中,有一部分人純屬想趁火打劫,另外一部分人卻是鷹愁嶺眾匪徒專門安插在城裡的眼線,試圖替自家山寨製造混亂。後者原本以為按照常理,只要自己身份不暴露,即便在城中由著性子折騰,倉促之間,也沒人敢拿自己怎麼著。誰料想恰恰就遇上一個根本不打算講道理的,上來二話不說拿起鐵斧子就朝大夥腦門兒上掄。

「沒種留下來殺賊衛家室的,自己走。別大呼小叫,也別胡亂擁擠。否則,休怪某家拿你當山賊的姦細!」散發著寒氣的聲音再度傳來,一下一下地敲打著眾人的腦袋和心臟。

眾地痞流氓如蒙大赦,連滾帶爬逃之夭夭。原本堵在城門口的人團也瞬間為之一松,膽小怕事和捨不得父母妻兒者,低著頭,匆匆出城逃難。有些膽子稍大或無牽無掛的漢子,則紛紛讓開出城的通道,掉頭朝柴大郎與何縣令身邊走去。

一邊走,大夥一邊拿眼睛偷偷尋找先前飛斧殺人者。這才發現,有個身材魁梧高大,臉色卻非常白凈的少年鏢師,手裡頭拎著一把寒光四射的鐵斧子,正對著城門口虎視眈眈。毫無疑問,若是哪個心思齷齪的傢伙敢再鼓動唇舌擾亂民心,這把斧子就會毫不客氣地飛過去,直接劈開他的腦門兒!

「這是誰,是跟郭大郎一夥的么?」幾個主動留下來殺賊的商隊夥計按耐不住心中好奇,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朝少年鏢師身上逡巡,一邊壓低了嗓子交頭接耳。

「好像不是,我昨天入城的時候,在一夥行腳商販的隊伍里見到過他。應該是那邊商販臨時湊錢雇的刀客,沒想到居然僱到了一個絕頂高手!」一名土黃色臉孔的大夥計正巧從旁邊經過,四下看了看,快速搭腔。

「怪不得下手如此狠辣,原來是個走單幫的獨行客!」周圍的夥計們恍然大悟,紛紛點著頭嘟囔。

易縣地處中原與遼國的邊界,非但南來北往的商販會選擇由此歇腳,一些江洋大盜,有命案在身的惡徒,以及在權力傾軋或者搶地盤戰爭中輸光了所有本錢的將門子弟,也會把此處作為逃命的一條重要通道。只要平安渡過了城北面的淶水河,就算徹底逃出了生天。無論是中原官府,還是諸侯麾下的私兵,都絕對沒有膽子追到河對岸的遼國去喊打喊殺。

當然了,逃到了遼國之後,是投奔遼國軍隊,給契丹人帶路。還是從此隱姓埋名,在平淡中終了殘生,就要看個人的選擇了。在這個皇帝和諸侯爭相給契丹人當兒子的時代,「禮義廉恥」早就成了傳說。

然而,無論是江洋大盜、背負命案的惡徒、還是落難的將門子弟,想要去遼國,肯定都得有人給指路。所以,把自己打扮成刀客鏢師,接受行腳商販們的僱傭,就成了這類人的最好的選擇。一則行腳商販們為了逃避官府的厘卡,出城後往往走得全是鄉間隱秘小徑,輕易不會被官差堵在半道上。二來行腳商人們大多都是臨時搭伴兒,彼此間並不是很熟悉,更不會多嘴互相過問隱私。

所以使飛斧的少年鏢師,很自然地就被商販和夥計們,默認做了大盜、惡徒或者將門子弟三者之一。這類人性子最惡,脾氣也最古怪,所以大夥一般都會「敬而遠之」。

然而,使飛斧的少年鏢師,卻對周圍的異樣目光渾然不覺。只是繼續一眼不眨地盯著城門口,隨時準備將第三把斧子丟在搗亂者的腦袋上。直到城門口的人團徹底鬆動了,緩緩形成了人流。才搖頭笑了笑,策馬前行,從城門和門洞下的屍體上,將自己丟出去的兩把飛斧一一回收。

正在出城逃難的百姓們,紛紛主動側身讓開一條通道。唯恐自己哪個動作不對勁兒,惹惱了這位亡命江湖的殺星。少年鏢師這才察覺到眾人對自己的態度怪異,又笑了笑,把飛斧插入馬鞍後的皮囊里收好,然後緩緩走向最先提議抵抗土匪的柴大郎。

那柴大郎正與趙姓公子哥兩個一道,協助縣令何晨將自願留下來的壯士整隊備戰,見到少年鏢師走近,立刻轉過身,主動迎了數步,抱拳施禮:「在下柴榮,多謝小哥方才仗義援手。若不是小哥你出手果斷,柴某差點就著了那些歹人的道!」

「柴大官人客氣了!」少年鏢師飛身下馬,非常禮貌地拱手還禮,「其實沒有某出手,大官人也肯定能收拾得了他們。在下寧,在下鄭子明,自問還粗通武藝,願留下與大官人並肩殺賊!」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柴大郎喜上眉梢,上前數步,一把拉起寧子明的手,「小兄弟,不瞞你說,柴某剛才就想過去邀你。只是怕你還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擱了你的行程而已。走,趕緊去跟我去見過縣令,咱們想守住此城,肯定少不得他全力支持!」

話音未落,那趙姓公子哥也帶著他的長腰同伴走到了近前。笑呵呵地抱了抱拳,大聲自我介紹,「涿郡趙元朗與舍妹韓晶,在此有禮了!小哥剛才那兩斧子,劈得可真叫利索!若不是顧忌著情勢,趙某真的想給你大聲喝彩!」

「在下,在下太原鄭子明,見過趙兄,韓,韓姑娘!」寧子明猶豫了一下,將鄭字咬得更為清晰。

他不願給常思招禍,離開澤州後,就不敢再用「寧」這個姓氏。而對於石敬瑭的「石」姓,他又打心底裡頭有一種抵觸。所以想來想去,乾脆就換了石延寶當初的封地為姓。反正後者曾經遙領過鄭州刺史,即便自己真的跟他是同一個人,也不算辱沒了他的身份。

那趙元朗怎麼能猜測得到,寧子明的身世竟然如此之複雜?見少年人說話時有些口吃,還以為是不習慣跟女性打招呼。便笑了笑,大聲補充:「舍妹雖然是女兒身,卻也弓馬嫻熟。等閑土匪蟊賊,對付十幾個不在話下。所以我們兄妹兩個,見到柴大官人肯帶頭,就想留下來助他一臂之力!」

「鄭某,鄭某不是,不是,不是那個意思!韓,韓姑娘英姿颯爽,一看,一看就知道是巾幗不讓鬚眉!」寧子明臉色頓時一紅,趕緊又朝著趙元朗身邊的細腰同伴拱手。禮施了一半兒,他忽然又覺得自己當面恭維一個女人未必合適,愣了愣,兩條胳膊全都僵在了半空中。

「噗哧!」見少年人如此緊張,韓晶被逗得抿嘴而笑。雖然隔著一道防塵的面紗,卻依舊如牡丹初綻,令周圍的日光,都頓時為之一暗。

寧子明被笑得愈發尷尬,匆忙將頭轉開,朝著柴榮問道:「賊人距離此城有多遠?大概多少人?咱們這邊呢,肯留下一起殺賊的壯士全加起來有多少?」

「一概不知!到目前為止,只知道賊人是從鷹愁嶺上下來的。大頭目姓邵,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柴榮搖搖頭,滿臉苦笑,「至於咱們這邊,大概能有兩百人上下。但其中至少一半兒以上連牛羊都沒殺過!不過據縣令說,武庫里長短兵器倒是很充足,駐守在此城的一整營義武軍將士,全都跑光了。留下來的傢伙,剛好可以給咱們使用!」

「這——?」寧子明又是一愣,頓時就忘記了先前的尷尬。

好歹也是個帶過兵,有過數月剿匪經驗的底層武將,他當然知道兩軍交戰,不能光憑著一腔熱血。然而,眼下除了一腔熱血之外,他卻沒有任何可憑。

兩百餘沒摸過兵器的民壯和夥計,十幾個刀客鏢師,一個書獃子縣令,再加上自己、柴榮和趙元朗兄妹,卻要面對一夥已經破釜沉舟的慣匪,這仗,無論怎麼算,都算不出贏!

「士氣可鼓不可泄,你先跟我去見了縣令,明確了身份和位置再說!」柴榮的眼神非常敏銳,僅僅憑著寧子明的面部表情的瞬間變化,就猜到了他心中的大致想法。以極其輕微的動作搖了搖頭,低聲叮囑。「我的想法是,把人分成三隊。你、我、趙壯士兄妹各帶一隊。然後咱們就埋伏在城門口,殺賊人一個出其不意!」

「你的意思是,不憑牆死守?」寧子明的眼神頓時就是一亮,壓低了嗓子,快速追問。

僅憑著兩百民壯,死守城牆肯定守不了多久。而以義武軍先前那個營的表現,恐怕賊人不走,孫方諫兄弟也不會露面。所以,大夥唯一的取勝機會,就是放棄城牆,主動出擊,趁賊軍原來不備,殺其一個措手不及。

「不能死守,兩座城門,四面城牆,護城河還早就廢棄多年了。死守,等同於尋死!」通曉兵略的,不止是柴榮和他兩個。趙元朗也壓低了聲音,快速插嘴。

「的確,眼下主動出擊,是唯一可行之策!只是……」柴榮看看他,又看了看年齡明顯不到弱冠的寧子明,眉頭緊鎖成了一個疙瘩。

他自問熟讀兵書,也得到了自家義父郭威的幾分真傳。可眼下這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