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訴衷情 第七章 鹿鳴(九)

「這,這是輕身術!」寧彥章大吃一驚,兩眼頓時瞪得滾圓。

在瓦崗寨中,他也曾經看到過一些當家和大頭目們平素顯擺所謂的什麼輕功,卻不過都是翻牆翻得比別人稍快一些,跳得比別人稍遠兩三尺罷了。像逍遙子這般直接從樹梢飛來縱去的,卻是平生僅見。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後山!」正瞠目結舌之際,耳畔卻忽然傳來一聲輕喝。隨即,有塊樹皮凌空而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這下,即便傻子也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在眾人善意的鬨笑和羨慕的眼神當中,寧彥章雙手抱頭,拔腿直奔後山。

待他氣喘吁吁地趕到,逍遙子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看了看少年人充滿渴望的面孔,老道士略作斟酌,正色說道:「我知道你背負著深仇大恨。但已經死去的人,卻不可能再活轉回來,無論你殺了多少仇敵替他們殉葬,結果都是一樣。實際上他們都未必看得到,而你自己,也絕不會因為殺戮而得到任何解脫。所以,在老夫教你本事之前,你還得對著蒼天給我發個誓。今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拿我教你的東西來殺人。更不能濫殺無辜!」

「那是自然!」寧彥章曾經親眼看到老道士空手擊退呼延琮,對此人的本事極為欽佩。立刻跪了下去,大聲說道:「蒼天在上,我石,我寧彥章今日在此立誓。此生絕不拿逍遙子道長所傳授的本領濫殺無辜。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嗯!你起來吧,去折一根樹枝來!」逍遙子對少年人的乾脆表現非常滿意,手捋鬍鬚輕輕點頭。

寧彥章卻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坦誠地揚起臉,看著逍遙子,繼續補充道:「有一件事情,還請容弟子稟明。弟子真的不認為自己就是石延寶,所以,所以弟子現在,還只能算個外人。不能算作……」

「嗯?哈哈哈……」逍遙子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仰起頭,放聲狂笑。直到把眼淚都給笑出來了,才不屑地擺了擺手,大聲說道:「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莫非老道我還真能掐訣做法,將你的魂兒拘走,換了石延寶回來不成?也罷,既然你如此在意這些,老道兒今天就成全與你。你再給我磕三個頭,我收你做老九便是!」

「啊!」這下,輪到寧彥章發愣了,半晌,才終於理解了老人家的一番良苦用心。紅著眼睛俯首於地,「呯、呯、呯」,毫無保留地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

「起來,起來!」逍遙子伸出枯瘦的大手,將他輕輕動地上拉起。皺紋密布的臉上,隱隱透出幾分悲憤。「當初老老道兒收那石延寶為徒,乃是看中了他宅心仁厚,孝悌恭謙。誰料他全家突遭大難,老道兒這個假冒的神仙居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一點兒辦法都拿不出來。本以為師徒之緣分,這輩子已經盡了。卻沒想到,不久之後就又遇到了你。」

一番話,說得跟世間普通喪子老漢沒什麼兩樣,充滿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無奈與凄涼。寧彥章雖然自認不是石延寶,聽在耳朵里,心內也覺得酸澀無比,兩隻眼睛當中,不知不覺間就涌滿了淚水。

「所以咱們師徒,也算有緣!呼——」老道士逍遙子忽然又張開嘴巴,沖著山間長長地吐出一道白霧。「老夫今天就收了你,做第九弟子。他第八,你第九。還沒來得及傳授給他的本事,你也可以學。以前沒想過傳授給他的本事,也專門傳給你一套!」

說罷,一個縱身跳開數尺,手腳揮舞,打出一套拳法。招式套路,與真無子等人在道觀內每天早晨所煉別無二致,但舉手投足間,卻多了幾倍的飄逸絕塵之氣。到後來,衣袂隨著身體在半空中翩翩飛舞,彷彿立刻就要升仙而去。

寧彥章看得心曠神怡,卻始終只能學到一點兒皮毛。學著老道士的樣子比划了幾下,略顯壯碩的身體非但沒有半點仙家氣象,反而差點一跤跌倒,直接滾下山後的陡坡兒。

「小心!」老道士逍遙子反應極為機敏,看到情況不對,立刻收了拳腳,揮臂一拂。長長的道袍袖子如同巨蟒般纏了過來,將他卷得向後接連退了十幾步,終於穩住了身體,幸免於難。

「你沒走心!」不待他拱手道謝,逍遙子皺起了眉頭,低聲呵斥,「莫非你不想學老道兒的功夫么?還是你依舊不願忍受那份辛苦?」

「師尊,請恕弟子資質魯鈍!弟子真心想學,只是,只是倉促之間,看都沒看明白!」寧彥章大急,趕緊躬下身體解釋。

一個多月來被人像野鴨子一般趕來殺去,卻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他怎麼可能不想學一身精妙的武藝?把武藝煉到如楊重貴,呼延琮一樣高明,即便日後不能用來報仇雪恥,至少,逃命的時候,也可以讓自己不再成為別人的負累,不再眼睜睜地看著身邊關心著自己的人一個接一個無辜枉死。

可師父逍遙子剛才那套拳腳,打出來好看歸好看,中間卻不帶絲毫殺氣。他寧彥章雖然不識貨,卻好歹也跟著瓦崗寨的頭領們學過一些殺人的本事,能感覺出兩種路數本質上的差別。

「是了,老夫剛才還說別人不懂得因材施教。剛才光顧著高興,卻把這個茬給忘了!」逍遙子老道是何等的高明,見寧彥章請罪時的動作明顯帶著幾分生硬,立刻就猜到了其中緣由。笑了笑,搖著頭道:「既然你不識貨,也就罷了!這套道門功夫,的確是用來鍛煉筋骨,梳理內息的。老夫等會兒傳你一套拳譜,你以後自己照著筆畫便是。咱們現在,且換另外一套本事!」

說罷,也不徵求寧彥章的意見。身體又是輕輕一縱,跳到一棵松樹旁,隨手摺了根樹枝,捋掉針葉和毛刺,輕輕一抖,直奔少年人的喉嚨。

「啊——!」寧彥章被嚇得一哆嗦,趕緊側身閃避。誰料那樹枝卻像活了一般,隨著老道的腳步中途轉彎。「噗!」地一下,在他剛剛長出來沒多久的喉結上點出了一道青綠色的痕迹。然後飄然收回,立在老道兒的手中顫顫巍巍。

「此乃殺人之術!」老道兒寧彥章收起姿勢,對著滿臉震驚的少年人沉聲指點。「與先前那套長生拳相比,實屬下乘。但以你現在的眼光和境遇,學它卻恰恰合適。須知道門雖然講究的是清靜無爭,可我扶搖子的徒兒,也不是誰想殺就能殺的!即便是劫數天定,卻也必須讓那些殺人者付出足夠的代價!」

說到最後,已經是聲色俱厲,令聞聽者無法不覺得寒氣透體。

寧彥章被對方話語中的凜然殺機逼得後退了半步,紅著眼睛施禮:「弟子明白。弟子不拿師門功夫去亂殺無辜,卻也不會再做那束手就戮之輩,墜了師門臉面!」

「臉面這東西,無所謂!但命卻是自己的,哪怕是親生父母,都沒權力拿走,更何況是什麼狗屁王侯?」老道士扶搖子擺了擺手中樹枝,大聲冷笑,「你記住,長生的功夫,需要日積月累,活得越長,越能感悟出其中三味。但殺人的功夫,卻是離不開『筋強骨壯,穩准狠決』八個字。你這幅軀殼吃肉長大,原本就比普通人結實。再把握住動做的靈活和出招的果斷很辣,什麼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其實拿在手裡都是一個樣。煉到極致,哪怕是手裡只剩下根樹枝,削尖了一樣能戳瞎對手的眼睛,直貫入腦,取了他的性命!」

「這,這麼簡單?」寧彥章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遲疑著小聲嘟囔。

在山寨里,每個當家人都把自己的武藝,視為獨門絕技。公然展露在外邊和傳授給其他人的,永遠都是皮毛。關鍵招數,縱使生死兄弟都不準偷看偷學。而到了扶搖子口中,所有秘籍卻全都成了笑話,只剩下了簡簡單單的八個字,扼要無比。

「當然只是說起來簡單,實際煉時,還是要靠個人的悟性和資質。就像你,身子骨這麼強壯,想要急於求成的話,當然是要選長槍大戟這類霸道兵刃。只要學成了三分皮毛,等閑人就難以近身。而像老道兒我這種身上總計也沒幾兩肉的,跟你比拼力氣就是自己找死。所以初學時,一定要學劍、刺、吳鉤、短戈這類輕便靈巧兵器。對陣時飄忽來去,一擊既走。如此,才能以己之長,擊他人之短。而不是反其道勉強而為!」

唯恐少年人像先前那樣又只聽了個皮毛,一邊說,他一邊比比劃劃。幾個縱躍往來,就又在寧彥章的胸口、小腹、額頭等處,留下了若干道綠痕。每一道都是若隱若現,力氣控制得無比精妙,根本沒讓少年人感覺到絲毫的疼痛。

寧彥章見此,知道老道所言絕非胡吹大氣。趕緊也去折了個樹枝,準備照著葫蘆畫瓢。誰料那老道兒逍遙子卻又忽然收了勢,搖著頭罵道:「蠢材,蠢材,不是剛剛跟你說么,你要學,就從長槍大戟學起,入門容易,見效也快。想學劍,等將來有了時間,自己慢慢感悟便是。反正都是都是捅人身體上的要害,最終目標沒什麼太大差別。」

「謝師尊點撥!」少年人聞聽,趕緊老老實實地認錯。然後重新去下面的山坡折了一根手臂粗的楊樹來,用石頭砍去了枝條,當作長槍端在手裡請求扶搖子賜教。

「所謂槍,實際上是槊和長矛的合體。只是長槊那東西,造價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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