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訴衷情 第五章 迷離(四)

沿著煙與火的邊緣奪路狂奔,好幾次差點就被野火給團團包圍。在變成一堆烤肉乾之前,小肥等人終於焦頭爛額地脫離了險境,蹲在一處天然形成的窪地中,吐著舌頭下像狗一樣喘粗氣。

風是由西南往東北刮的,所以蹲在這裡,不用擔心被野火追上燒死。而樹林中滾來滾去的濃煙,也限制了楊重貴調集大軍來拉網搜索的可能。他們現在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楊重貴和他的那位將門虎女夫人。如果二人不顧被燒死的危險追上來,十二名,加上小肥一共十三名瓦崗豪傑,沒有絲毫勝算。

「殿下,喝水!」一名年紀二十齣頭的瓦崗嘍啰,從腰間摸出一個乾癟的皮囊,主動送到了小肥嘴邊上。

他自己的嘴唇,也被野火烤得全是裂口。但是他的眼睛中,卻不帶半點兒虛偽。小肥就是二皇子,劉知遠是個大奸臣,試圖抓了殿下去威懾其他諸侯。而大夥,此時此刻是全天底下最勇敢的忠義之士,比戲台上唱的那些忠義之士還要勇敢十倍。

「我不渴,你自己先喝吧!」被對方期待的目光,看得心裡直發虛。小肥舔了舔嘴上的血絲,將水囊又推了回去。

「不臟,真的不臟!」小嘍啰顯然感覺受到了蔑視,紅著臉將水囊收回來,用衣服上最乾淨的地方,反覆擦拭囊口。「我每次喝完都會擦乾淨,今天早晨還特意好好洗過一遍……」

他的聲音,被小肥用動作打斷。後者笑著將水囊抓了過去,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先幹掉了一大半兒。然後用自己的衣角把水囊口擦了擦,笑著遞了回來,「別說了,咱倆一人一半兒!喝吧,喝飽了,才有力氣繼續趕路!」

「嗯!」有一抹幸福的笑意,從嘍啰臉上綻放出來,暖得就像頭頂上的陽光。接過水囊,他大口大口地喝著,如飲瓊漿。

其他幾個嘍啰則滿臉羨慕地看著此人,非常後悔自己怎麼沒先把水囊遞給二皇子。那可是註定要當皇上的人啊,能跟他用一個皮囊喝水,回家鄉後這輩子都可以始終抬著頭。雖然,雖然從他爺爺石敬瑭開始,大晉朝的皇上就沒幹過什麼正經事!

「大當家,下一步咱們去哪?」六當家余斯文的聲音從窪地的邊緣處傳了過來,瞬間打斷了眾人的幸福。「這裡距離汾河太近,火勢持續不了太久。趕在濃煙散了之前,咱們得抓緊時間跑得遠點兒。」

「大當家?六叔,你是問我嗎?」小肥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從地上跳起來,舉頭四望。這裡,按照原來的座次,沒有人比六當家余斯文本人更高。所以,大當家這個頭銜,只可能是自己。

眾人把性命交給了他,等著他帶大夥走一條光明大道。而此刻周圍入眼的,卻只是一片片連綿無際的樹林。小肥自己現在連東南西北都分辨得很勉強,突然之間,怎麼可能決定該去哪?

可如今之際,再愚蠢的決定,也好過不做任何決定。加上他自己一共有十三個人,誰也沒帶乾糧,手中拿的也全是短兵器。如果不早點兒走出樹林,找到一個可以安歇的地方,即便楊重貴沒追上來,大夥早晚也得活活餓死。

「剛才放火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誰?」看到小肥滿臉茫然,七當家李晚亭低聲提醒。「如果你跟他們認識的話……」

「我也不知道是誰放的火!」小肥迅速搖頭,苦笑著打斷。

脫身的機會來得太突然,以至於他到現在,還唯恐自己是在白日做夢。而他的救命恩人們,卻在他剛才急著逃命的時候,悄然無息地失蹤了,從頭到尾,也沒給他說一聲謝謝的機會。

「會不會是那個傻大姐兒,韓重贇那小子使用美男計,迷暈了她。然後她就為了搏美男一笑……」余斯文的思路很開闊,很快就描述出了一個眾人都喜聞樂見的香艷場景。只是男女角色對調了個,令所有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肯定不是!」小肥皺著眉頭打斷,「她很少下馬車,即便下來透氣,通常也都跟楊夫人在一起。怎麼可能有時間去搬救兵?況且他阿爺是劉知遠的鐵杆兒心腹,也不可能出手幫我!」

「這倒是啊!再女生外向吧,她的家裡頭長輩也不能由著她胡鬧!除非,除非……」余斯文搔著自家後腦勺,小聲附和。新配發的鐵盔稍微有點兒重,他戴著很不舒服。但是即便在剛才差點兒葬身火場的時候,他也沒捨得將鐵盔摘下來扔掉。

這東西防護力還在其次,關鍵是很打扮人。無論是誰帶上一頂,都立刻從江湖好漢變成了正經的官老爺,從百匯穴一直到湧泉穴,都透著股子驕傲。

「是不是那呼延琮?輸給了楊重貴一次,還不甘心?」先前跟小肥分享水囊的那名瓦崗豪傑想了想,猶豫著提醒。

「八成是,那個人一看就不是輕易認輸的主!」

「那他何必救咱們?」

「先救了,然後把二皇子,把大當家抓走,然後再殺人滅口!」

……

其他人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地議論。

從西南方吹過來的春風,瞬間就變得料峭無比。吹得人心裡頭涼涼的,脊背和額頭等處也是一片冰冷。

如果剛才是呼延琮出手的話,大夥相當於才離開了虎穴,就又奔向了狼窩。而那頭老狼,還領著一群狼子狼孫,在旁邊樂呵呵地看著大夥自投羅網。

河東是劉知遠的勢力範圍不假,可劉知遠的控制力只限於城市和平原。到了地勢險要陡峭的山區,就是綠林豪傑們的天下。

這年頭,官府做事情,往往還沒綠林好漢講道理。所以許多綠林好漢在山區,就相當於老百姓頭上的官府。即便做不到共同進退,至少,讓百姓們主動替他們做眼線,通風報信不成問題。

而那些家住山區的莊主、寨主們,暗地裡更是跟綠林道上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交保護費買莊子平安,出錢請好漢們出馬對付仇家,甚至自己主動去扶持一夥山賊,以便隨時用來做一些見不得光的買賣。

俗話說,同行皆冤家。對於綠林中的那些門道,瓦崗眾豪傑全是內行。而正因為是內行,他們才會不寒而慄。

先前落在劉知遠手裡,好歹大夥能藉助小肥的二皇子身份將風險拖延一二,令對方不至於明著動手殺人。而遇上了做人頭生意的呼延琮,大夥連拖延的機會都沒有,只能拎著刀子拚命!

「不會是呼延琮!」正當眾人被自己的想像嚇得臉色發白的時候,小肥卻又搖搖頭,低聲否認。「呼延琮是受了別人的委託來對付我,死的活的沒太大差別。這裡又距離太原沒幾步路了,他生擒了我,反而很難從容脫身。所以剛才如果是他的話,根本沒必要發箭阻攔楊重貴,直接一箭把我射死了,豈不是更好跟委託人交割?!」

「這倒也是哦!」眾瓦崗豪傑紛紛點頭,包括六當家余斯文和七當家李晚亭,都覺得小肥的分析很是在理。

大夥以前在瓦崗寨白馬寺時,很少動腦筋考慮問題。遇到麻煩要麼由大當家吳若甫一言而決,要麼等著二當家寧采臣運籌帷幄,其他人只管躬身領命就是,何必明知道自己不擅長此道還要瞎操心?!而現在,失去了當初的那兩個主心骨,大夥才突然發現自己有多笨拙。居然還沒一個半點小子心細,更不知道接下來的出路到底在何方?

「是福不是禍,是禍日子也得過!」六當家余斯文忽然朝身邊樹榦狠狠踹了一腳,震落干松塔如冰雹般掉落。「既然不是呼延琮,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咱們自己向南走,救命恩人如果想好人做到底,肯定還會主動過來聯絡咱們!」

「那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七當家李晚亭也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大夥的士氣一寸寸降低,笑著大聲附和。「不知道怎麼走就往南走。越往南,距離劉知遠那老王八越遠。大夥也就越安全!」

這是沒辦法的辦法,總好過蹲在原地等著追兵來捉。眾人朝小肥看了看,見他沒有反對到底意思,便紛紛起身。

春天已經來了,樹梢頭隱隱已經有了綠色的痕迹。所以大致方向倒也不難分辨,朝著樹頂上綠色較濃的那邊走,自然就離北方的太原城越來越遠。

兩個多時辰之後,他們飢腸轆轆地在某個避風的土溝里停了下來。濃煙已經被甩得很遠了,耳畔也再沒有了追兵聲和流水聲。按照七當家李晚亭判斷,如果大夥沒迷失方向的話,如今已經脫離了汾州府治下。再堅持走三到四個時辰而不遇到截殺,極有可能在後半夜,活著走進呂梁山區。

進了山區之後,大夥的生存機會就更多。甚至可以找個廢棄的道觀或者寺院安頓下來,繼續干老本行。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們沒遇到其他綠林好漢,或者老虎、狗熊這類的大型猛獸。

「你們留在這保護大當家,順便動手生個火,我去找點兒吃的!」七當家李晚亭蹲在地上喘息了片刻,掙扎著站起身,對著大夥吩咐。

「我也去,剩下他們幾個已經足夠了!」六當家余斯文想了想,也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向李晚亭。

他們兩個武藝最高,山間討生活的經驗也更豐富。不一會兒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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