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訴衷情 第四章 撲朔(九)

「韓重贇!你怎麼了!你別嚇唬我!」常婉淑驚得花容失色,一翻身從戰馬上跳了下來,直接躍入了車廂。

其他圍在高車附近的將士,也都亡魂大冒。紛紛擠上前,查探韓重贇的傷情。先前大夥都忙著替楊重貴吶喊助威,根本沒留意到韓重贇受了傷。而此刻把注意力集中過來,才發現車廂的地板已經被血漿潤濕了一大片。

「完了!」郭允明眼前一黑,心中湧起陣陣悲涼。那麼長的一道傷口,鮮血很難止住。而萬一韓重贇因為傷重而死,他郭某人即便弄出個真皇子出來,恐怕這輩子仕途也徹底到了頭。

「你不要死,不要死!我以後不欺負你了,不欺負你了還不行么?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讓我在家裡就在家裡,讓我繡花就繡花。我阿爺都說了,等忙過了這陣子,就帶著我去汴梁……!嗚嗚,嗚嗚——」常婉淑的哭聲透過人群傳來,如刀子般割得人心裡難受。

「婉淑————」黑衣女將眼圈一紅,手捂住嘴巴,將頭遠遠地扭了開去。

身為武將之妻,她何嘗不是日日為自家郎君的安危擔憂?而今天,她卻眼睜睜地看著好姐妹未等出嫁已先喪夫,那種撕心裂肺的傷痛,簡直感同身受。

「都別慌,也別亂。讓我先看看,讓我先看看有沒有辦法給他止血!」楊重貴的動作,總是比語言快上半拍。話剛出口,人已經跳下了坐騎。分開了亂鬨哄的將士,硬生生擠向了車廂門,「我這裡有上好的金創葯,如果能止住血,他未必……,殿下,殿下你在做什麼?」

後半句話,他幾乎是本能地吼出。立刻讓周圍的人齊齊一愣,注意力瞬間就集中在了始終被大夥當作第一保護對象的「二皇子」身上。卻驚詫地發現,這位體態略顯臃腫的二皇子,此刻竟然以很少人比得上的靈活,用一把不知道什麼時候折斷的橫刀,割斷了韓重贇大腿根處的絆甲絲絛。

緊跟著,只見他左手輕輕一扯,便除掉了韓重贇襯在護腿甲阻擋流矢的綢布短褌,將半截毛茸茸的大腿和嬰兒嘴巴一樣傷口,同時給露了出來!(注1)

傷口附近的遮蔽物一去,血頓時流得更快,滴滴答答,轉眼間就在地板上匯聚成了一條小溪。這一下,把常婉淑頓時給驚得連哭都不敢哭了,右手一扣一拉,就將腰間的護身短刀扯出了半截,「住手,你幹什麼?他剛才可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

「蹲下,抱住他的頭!低一些,如果你不想他現在就把血淌盡了!」先前被她嚇得大氣兒都不敢出的「二皇子石延寶」,此刻卻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單手托住韓重贇的腰,快速移向常婉淑的懷抱,「再低些,坐下,你坐在地板上,把他的頭抱在懷裡,對,就這樣!刀子給我,早點兒拿個短傢伙來,我也不用現去折斷了橫刀湊合!」

說著話,劈手奪過了短刀。在剛剛從韓重贇腿部剝離的短褌上乾脆利落地一割,「嗤啦」一聲,將短褌下半截割成了一根細長的布條兒。隨即,又用布條沿著韓重贇的大腿根處繞了兩圈,雙手用力一勒一繞,三下五除二,就將布條打兩端系在一起打成了活結。

說來也怪,韓重贇腿上那條傷口看著雖然長,出血的速度,卻立刻慢了下來。令所有人覺得頭上的陽光一亮,吐氣聲頓時此起彼伏。

軍中有不少人都攜帶著金創葯,臨近稍大一些的城池裡頭,也肯定能找到郎中。只要韓重贇腿上的傷口能止住血,把命撿回來的機會就能成倍地增加。即便最後不幸變成了瘸子,也照樣能坐在馬車上排兵布陣,更不會影響他與常婉淑兩個將來給老韓家散葉開枝。

「誰帶了酒,越濃的越好!」抬起胖胖的手背在他自己額頭上抹了一把,「二皇子石重貴」沉聲問道,聲音鎮定得就像見慣了生死的沙場老兵。

「我有!」「我有!」「我這就去取!」高車周圍,人們紛紛答應著,從腰間或者馬鞍下取出一個個裝酒的皮囊。

「二皇子石延寶」非常挑剔地,將遞過來的皮囊挨個打開嘗了一口。然後,選了口感最沖的一囊酒水,緩緩倒在了韓重贇的傷口上。傷口處的血痂和血漿,迅速被沖開,露出裡邊深紅色的瘦肉和白白的幾片筋膜。

就在大夥驚詫的目光下,「石延寶」用酒水把常婉淑的短刀也清洗乾淨,然後單手擎著刀柄,用刀尖在傷口處緩緩翻動,來回兩次,直到看得大夥的心臟又揪了起來,才將短刀放下,對著常婉淑微微一笑,「還好,沒傷到大血管,也沒傷到筋。只要能扛過今晚和明天,他就死不了!」

「啊——嗯!」常婉淑失魂落魄地看了看「二皇子石延寶」,又看了看懷中昏迷不醒的韓重贇,噙著淚回應。

「誰去生個火,把這柄刀子給燒紅了,順便再去折一根乾淨的樹枝來!」少年人在變聲期特有的公鴨嗓子再度響起,聽大大伙兒耳朵裡頭,卻如聞天籟。

無論他們是不是韓朴的部屬,先前韓重贇捨身救友的壯舉,都被大夥看在了眼睛裡頭。而當兵的心中,最佩服的就是這種為了袍澤可以不顧自家性命的人。只有這種人,大夥在戰場上才敢真正放心地把後背交給他。而一支隊伍里這種義薄雲天的好漢子越多,整支隊伍在戰場上存活下來的幾率也會越大,甚至可以打出百戰百勝的威名。

當即,有人快速策馬跑到附近收集乾柴,就在高車旁邊架起了火堆。有人小心翼翼地用乾淨布子裹著短刀的木柄,去用內層火焰灼燒。還有人,則拿出自己用來在關鍵時刻保命的人蔘、鹿茸等物,滿懷期待地送到車廂里,希望此物能被「二皇子」選上,為少將軍韓重贇增加幾分活下來的可能。

大夥眼睛裡的「二皇子石延寶」,則將眾人剛剛砍回來的一根嫩樹枝,用半截橫刀削成了圓棍,輕輕塞進了韓重贇的嘴裡。然後,沖著滿臉不解的常婉淑交代,「一會兒,你仔細看著他,讓這根棍子一定卡在他的上下牙之間,免得他自己咬斷了舌頭!」

說罷,又將頭迅速看向了火堆。「燒紅了沒有?燒紅了就趕緊拿過來!」

「來了,來了,來了!」郭允明親自上前,搶過短刀,用布抱著已經冒了煙的木柄遞入了高車。「二皇子石延寶」也不跟他客氣,先取了短刀在手,然後大聲命令,「幫忙,按住他的這條大腿。無論如何不準鬆開!」

「是!」郭允明完全忘記了抗拒,像以前給別人當書童時一樣,大聲答應。隨即,兩隻手按住韓重贇大腿,咬著牙彙報,「按,按好了!你儘管放手施為!」

「嗤——!」他的話音未落,「二皇子石延寶」手中的短刀,已經貼在了韓重贇的傷口上。頓時間,青煙四冒,焦臭撲鼻。

「啊——!」昏迷不醒的韓重贇嘴裡發出一聲慘叫,腰桿本能地上挺,大腿小腿一起往回收。郭允明胳膊一軟,就要被對方硬生生地拖進高車。說時遲,那時快,楊重貴側肩頂住郭允明,雙手同時下按,「忍住,就這一下,馬上便好!」

「啊———啊——!」韓重贇掙扎不得,嘴裡繼續發出凄厲的慘呼。兩眼一翻,再度疼得昏迷不醒。

「二皇子石延寶」手中的短刀,恰恰在這個時候,從他腿上傷口處抬起。刀身兩側,余煙裊裊。

再看原本血淋淋的傷口,竟被燒紅的刀子,給硬生生地焗在了一起。再也沒有半滴紅色的血液往外流。

「金創葯!誰的最好,趕緊自己說!」石延寶頭也不抬,丟下短刀,一邊用胖胖的手指翻看韓重贇的眼皮,一邊沉聲詢問。

「我的最好,我的是鹿鳴軒老字號!」

「我的,我的花了四吊錢,才能買回來一小包!!」

「我的是五台山鐵和尚……」

「我的……」

眾人如夢初醒,爭先恐後地上前獻葯。

「還是用我的吧!」楊重貴緩緩鬆開按在韓重贇大腿上的雙手,大聲說道,「我的,是『白雲先生』親手所制。他最近一段時間剛好在漢王那裡做客,家父求了他好幾次,才求到了一小盒。」

白雲先生陳摶的大名,整個華夏北方,幾乎無人不曉。此人中過科舉,煉過仙丹,還精通一身好武藝。但此刻最出名的,卻是他的一手好醫術。簡直可以用「生死人肉白骨」六個字來形容。據說只要閻王爺沒派鬼差來勾魂,多重的病,多厲害的傷,他都能妙手回春。

有這位老道士賜下的金創葯在,別人家的,就都可以收起來的。「二皇子石延寶」雖然沒聽說過白雲先生的名號,卻也從大夥隨後的表情上推斷出了一二。於是乎,便從善如流,接過來楊重貴遞上前的木盒,用洗乾淨的刀尖挑出一些灰白色油膏,緩緩地塗在了韓重贇剛剛被強行燙合的傷口處。

油膏被體溫花開,焦黑的燙痕,看起來立刻不像先前一樣醜陋。「二皇子石延寶」滿意地點點頭,隨手從取過一根蘿蔔粗細的老參,用刀子細細地削下數片,塞進韓重贇嘴裡,然後用酒水一點點餵了下去。

韓重贇的臉色雖然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但隨著藥力和酒力的散開,呼吸明顯變得有力起來。脖頸下的兩根大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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