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火從道觀沖入雨中。
雨露劈頭蓋臉打在面上,依舊不能讓他停下那些紛亂念頭。
許多想法,便像是雜草。原本只有一個種子,可是只要澆上一些些滋潤,那雜草便會瘋長起來。
「那渡鴉呢?你也喜歡她嗎?」
這句話,出自武夢之口,便是澆灌林火心頭種子的那口碧泉。
雨水沖刷著林火身上血漬,卻沖刷不掉心中疑慮。
他的心裡,已經被「雜草」塞滿。
說到底,他究竟是把渡鴉當做什麼人呢?
這問題縈繞在他腦海之中,以至於憑著他的本事,一眼之下,竟不能從道觀外那些紛亂腳印中,尋出渡鴉究竟逃往何處。
林火立在風雨中,腦中一片混沌。
他想到第一次與渡鴉相見,兩人便刀劍相向。後來,渡鴉更是差點害得水玉丟了性命。直到他們進入血狼原,那時候他們第一次並肩作戰,兩人才算是達成了和解。
雖然……雖然後面發生了許多,可是他怎麼能喜歡渡鴉呢?
他告訴自己,自己不應該喜歡渡鴉。因為他喜歡的是南柯。他應該喜歡南柯。
從第一次見面,他便為南柯怦然心動。他們相知時候,渡鴉還不知在什麼地方。他曾經答應過南柯,將會一生一世守護她。
誓言在前,他又怎麼能夠喜歡渡鴉?
林火閉起雙眼,用力拍打著自己面孔。他反覆在心中告誡自己:我只是將渡鴉當做朋友,一個出生入死的兄弟。
又淋了一會兒雨,林火終於穩下心神。
他俯下身子,仔細觀察地上雜亂足印,眼中宛若復原出當時場景。
渡鴉定然是重開數人包圍,奔出院外。左右兩側,有人飛縱落地痕迹。
其中有一人拽住渡鴉韁繩。可見到渡鴉胯下那馬人立而起,原地踱了幾步。
隨後應當是被渡鴉傷了手臂。
林火貼近地面,在泥漿之中,見到些許血漬痕迹。
最後。
林火站起身來,望向北方上山方向。
天邊閃過一道雷光,將山道影子拖得狹長。
「她朝那裡去了!」林火低聲自語。
他回頭看了一眼院內,渡鴉遠走,應該當時還留了一匹馬來。但是,他又看了一眼側殿方向,搖了搖頭。
林火還是決定將馬留給武夢。
若是他一去不回……
林火晃了晃腦袋,不再多想,發足朝著山道狂奔而去。
同樣雷光閃過,山上還有一人飛奔。
渡鴉駕著胯下飛馬貼著一側懸崖馳過,後有追兵數十人,將淤泥踏得稀爛。
數十人追一人。
一前一後,便在懸崖邊上前後追逐。
渡鴉回頭去看,便見到身後數十人分成兩股。有一股在她身後驅趕,另一股人卻是繞開一個半弧,朝側面奔去,一頭鑽入林中。
分流兩波,自然是有計謀施展。
渡鴉並不是王都本地人,對王都左近地形自然不甚明了。
但是身後那些追兵則不然,他們能夠繞開林火,找到道觀,必然是對昌隆地形爛熟於胸。
渡鴉雖然平日里只知仗劍天涯,但是她並不愚笨。
真正愚笨的殺手,自然是活不到今天。
她明白若是繼續向前,極有可能會被兩波人群包了餃子。那麼為今之計,唯有回頭。
如今她已經將那些燕軍帶離道觀極遠,知道將身後這些追兵擺脫,她便能夠離開此地。想來武夢也不是傻子,自然會自己找地方躲藏。到時候,她只需要再找機會與他們匯合便是了。
想到這裡,渡鴉倒是不由想起了林火。
她自然是相信林火本事,但還是會擔心林火安危,若是他別人合圍,逃脫不出那可怎麼辦?
那個傻子,明明就不是天位,倒是學柳鳳泊去搶婚。
柳鳳泊最後能有天人一擊,依舊敗下陣來,他這個傻子又哪裡能討得好處?到頭來還不是讓人擔心。
渡鴉突然愣住,急忙搖了搖腦袋。
我擔心那個傻子做什麼?他自己要尋死,倒不如真的死了算了。以後也是眼不見心不煩。
她又咬了咬唇。也不知道自己在這種危急時刻,還在胡思亂想什麼。
當務之急,難道不應該快點逃脫性命?
終於穩住心神,渡鴉便見到前方有一處稍寬平地。
她立即拽住韁繩,朝右側硬拉。
胯下馬兒受了驅使,便是隨著她的拖拽扭轉馬頭。
馬兒四蹄在地上刨開幾道印兒來,後蹄在半空中甩開一圈泥漿,側著身子轉過馬頭。
身後那些追兵並未想到會有這般變故,皆是一愣,倒是不由降低馬速。
渡鴉見狀,立即夾緊馬腹,驅馬上前。
她從坡上往下直衝,與路上追兵直面,就在十步開外。
又是一道雷鳴,那些追兵方才回過神來,紛紛取出兵刃,交錯列隊,勢要將渡鴉留在此地。
狹路相逢,便只能各憑本事。
渡鴉挺起長劍,瞄準第一人咽喉。她知道,這種陣仗,只要將第一人擊退,後方几人突破起來,便會簡單許多。
她已經在心裡做好準備,只等那人先行進攻,隨後她便架開那人刀刃,直取咽喉而去。
然而事情便這樣出人意料,當頭那騎兵朝渡鴉咧嘴一笑。隨後,那人便立即伏低身子。
他手中刀刃,不朝渡鴉而去,反倒是斬向渡鴉胯下馬兒。
渡鴉一驚,瞥眼觀察另外幾人,便見到另外幾人,也是瞄準馬脖。她這才反應過來,這些追兵一開始便沒有將目標放在她身上,他們打一開始,便準備將她戰馬斬殺。
畢竟不止渡鴉會思考,這些追兵一眼會動腦子。
若是他們瞄準渡鴉,先不說能不能把渡鴉殺死,若是沒有斬殺成功,渡鴉豈不是拍馬便能走遠?
這樣想來,無論是渡鴉無傷,受傷,亦或者是死亡,先將她那匹戰馬殺死,讓她失去逃生能力,都是最為穩妥的第一選擇。
活於亂世,誰都不是白痴。
只是,渡鴉明白這個道理,還是有些晚了。
雖然她在第一時間攔住了第一把刀,可是第二排兩人立即包圍過來。這時候兩人分工明確,一人殺馬,一人斬殺渡鴉。
這般時候,便是將選擇放在渡鴉面上。
選擇自己,還是選馬?
渡鴉,選……
馬!
若是無馬必死無疑!
幾乎是在交錯瞬間,渡鴉便伏低身子。
其中一人刀刃從她背脊之上划過,帶走大片雪花,將她那身白衣染紅。
而渡鴉卻是攔住了斬馬那刀,順勢反手將那人馬匹左腿劃得皮開肉綻。馬上那人掌控不住,立即連人帶馬側翻倒地,捲起大片泥漿,更是將另外幾匹戰馬掀翻在地。
渡鴉從混亂人群之中,輕巧掠過。
她背後尚在淌血,但是她心中得意。在她看來,衝破這層包圍,她便能夠擺脫追兵。畢竟眼前,便是一條寬闊大道。
可就在此時,一側樹林中,突然湧出人來。
渡鴉雙眼一瞪,立即認出人群身份。
是那些分流人群!他們根本不曾走遠!這是一個圈套!
前途無路,渡鴉立即抓住韁繩,就要調轉馬頭。
可等她回過頭去,身後原本被她掀翻的人群,又重新站了起來,將她去路死死把控。
兩面夾擊。還有一側密林,一側懸崖。
渡鴉進退維谷。
她拽緊韁繩,來回踱步,可是已經沒有選擇。
這群騎兵之中有一人領頭,那人對著渡鴉冷笑。雷光閃爍下來,將他面孔照得分外猙獰,「你以為聰明人只有你一個?上山只有一條路,我們又怎麼能分兵去把你攔截?哈哈哈,你沒有機會了,不如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
渡鴉將手中長劍平持胸前,這便是她的態度。
領頭那人面色一寒,「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便怪不得我們!」
金刀一揮,兩側騎兵靠著密林一側,朝渡鴉湧來。
渡鴉不得不緩步後退,可是背後便是峭壁懸崖。
她那戰馬,兩個後蹄揚獍貼緊懸崖邊緣,踏落幾片碎石。她已經退無可退。
渡鴉咬緊牙關驅馬上前,決定拚死一搏。
雷鳴電閃,刀來劍往。
就像是馬群在懸崖旁斗舞。
渡鴉殺得一人,又被另一人劃破肩膀。
側面兩柄直刀分取人與戰馬。
渡鴉側身閃過,同時挺劍還擊,再殺一人!
可是胯下馬兒一聲長嘶,被人一刀劃破咽喉。
戰馬吃痛甩動身軀,渡鴉極力穩住馬身。
便在此時,一騎突然越眾而出,重重撞向渡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