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王城 394 境遷時難挽

林火在溪水邊坐了一夜。

從月上樹梢,一直到朝陽初升,那燦爛光芒,透過山間淡淡霧氣,就像是一束束長槍,落在山崖之上。

也落在,如同山石的林火肩上。

他一夜未眠,一夜沉思。

照理來說,以他如今的修為,就算是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一樣能夠精神抖擻。

可是這一夜下來,林火面上滿是疲倦。

扔入溪水的小石子,壘成一塊,凸出水面。

林火射術很准,扔石子也是很准,那些壘砌石子便是他心底迷茫。

到了這般時候,林火腦中有些影影綽綽的光亮,可是想要將他們抓住,就像是流沙一般從指縫之間溜走。

明明只差那麼一分一毫。

林火有些懊惱地抱住腦袋,卻聽見身後腳步聲響。

那腳步特意踩得重些,林火能夠聽得出來,來人是特意讓他聽見。

是許淳元去而復返嗎?酒醒過來,還想與他再說些什麼?

林火回過頭去,出現在他眼前的,並不是許淳元,而是渡鴉。

白色長衫,卻披散著頭髮,懷裡還抱著一個小木盆。

盈盈蓮步。

晨曦光耀之中,就像是從畫卷中走出來的浣紗女,身遭攏著一圈白色光暈……

林火望著那身影,竟是有些痴了,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他從未想過,渡鴉也會有這般動人樣子。

然後渡鴉瞪了一眼過來,將這美好花晨攪得啼笑皆非,「看什麼看?」

林火乾咳一聲,摸了摸鼻子,「被晨光晃了眼睛。」

他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回過頭去。

在他回頭時候,渡鴉倒是掩嘴一笑,眉眼之間似乎有些得意。

林火感到一絲異樣,再回頭看時,渡鴉又變回了那副冷淡模樣。

她捧著小木盆走了過來,就在林火身邊蹲下。她伸出胳膊肘,捅了林火一下,「過去些,別占著地方。」

林火被整得有些蒙圈,但還是乖乖朝旁邊移開一些。

渡鴉從小木盆里取出一塊白巾,在溪水中浸濕,自顧自擦著面孔脖頸。

林火被那白皙脖頸晃得眼暈。

他腦中此時倒是想到:姑娘和男人還是不同,姑娘家再怎麼練武,還是那般白嫩。

再看看他自己,從小在山野之中遊盪,自然是小麥膚色。就算是真元流轉後,變得白皙不少,和這些個姑娘,還是沒有可比之處。

或許姜杉和山師陰可以和她們比比。

林火在心裡暗暗想著。

冷不防面前突然飛來一物。

林火閃電一般伸手,將那物捏在手心。

入手處卻是一片清涼。

林火攤開手心去看,手掌里原來握著一塊方巾。方巾已經用溪水浸濕,將掌心濕潤。

方巾在林火手中,那渡鴉呢?難道這塊是渡鴉方才用來擦臉和……和脖子的方巾?

林火下意識地望向渡鴉。

卻見到渡鴉在揉搓另一塊白巾。

林火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渡鴉是取了兩塊。他為自己方才妄想,感到一絲尷尬。

渡鴉便在這時候扭頭看了過來,「又看什麼呢?」

林火看了看自己手中方巾,又望了望渡鴉。

渡鴉先是一愣,隨後臉色通紅,「登徒子!我好心給你方巾解乏,你……你在瞎想些什麼?」

說罷,她也不管林火愣神,劈手將林火掌中方巾奪了回來。

然後渡鴉便捧著小木盆快步走遠。

倒是留下林火一人哭笑不得,「我什麼都沒說,你倒是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到底算是誰在瞎想?」

林火搖了搖頭,伸了個懶腰。他這才發現,經過渡鴉方才那麼一鬧,他心中那些紛亂念頭,倒是平息了不少。

如今想不明白,應當是機緣未到。

林火對自己這般說著,也捧起溪水撲在自己臉上。

清涼溪水撫面,林火身上疲倦也消去不少。

他想起來今日還要去祭拜李老道長,也不知道許淳元那便準備如何。可千萬不要因為昨夜喝酒,今日誤事。

林火正這麼想著,又有一人從林間走了出來。

那是一名年輕道人。

他朝著林火行一單手禮,「原來林大俠在這裡,若不是遇到了渡鴉姑娘,貧道也不知要找到什麼時候去。」

林火惶恐還禮,「讓道長好找,真是過意不去。但大俠之名,我可是不敢當的。道長叫我小林便可以了。」

「林大俠莫要謙虛。若非是你們在北境抗戰,也不知會有多少生靈塗炭。這般英勇行徑,絕對稱得上一聲大俠。」年輕道人正色回答,說著又是一禮。

林火趕緊再還他一禮,他也不願在這種事情上面繼續糾纏,只能直接問道:「道長來找我,可是卧龍冢準備好了?」

年輕道人答道:「代掌教已經將儀式準備妥當,便是讓貧道來尋林大俠的。」

林火點了點頭,「真是勞煩大家了,我這就過去。」

「請。」年輕道人側開身子,為林火領路。

其實林火熟門熟路,不過這種時候,順應上至宗安排便是。

畢竟他是客,上至宗是主。

古語有云,客隨主便。古語亦有雲,切莫喧賓奪主。

林火隨著年輕道長前行,兩人腳程並不算慢,穿過那些熟悉山路,不多時便見到了卧龍冢外小谷。

林火不由將目光投向兩邊山崖。

想當年,那個叫伊世羽的書生,便是在這裡,差點讓他們全軍覆沒。

也是在這裡,那個書生最後縱身一躍,漫天火攻成一世絕響。

林火深深嘆息,繼續隨著年輕道人前行。

很快,那個熟悉洞窟便在眼前。

而前塵往事,也在此時湧上林火心頭。

便是在那洞窟之中,他斬了范卓,保下大燕也保下上至宗。

但也是在那洞窟中,武睿死於他手,血濺三尺。

武夢,終成南柯一夢。

明明看到許淳元領著十數道士,在卧龍冢外等候。林火知道,不該讓他們久等。

林火卻感覺雙腿沉重。

身前年輕道士走遠了些,回頭來看林火,話語中似乎有疑惑,「林大俠?」

林火深吸口氣,露出些許微笑,「沒事。」他加快腳步,跟上年輕道士。

兩人站在卧龍冢外。

年輕道士朝許淳元施了一禮,「代掌教。」

許淳元微笑額首,「休息吧。」

年輕道士嗯了一聲,退到隊列末端。

卧龍冢門,已經開啟。

許淳元上前幾步,「林少俠,我們已經將冢門開啟,你儘管進去便是。我們便在外面等你,多久都沒有關係。掌教師祖,定然也會想和你多呆一會兒。」

林火點頭應下。

他先是從卧龍冢門深鞠一躬,隨後緩步踏入冢中。

不多時,渡鴉帶著兩隻小熊,從遠處緩緩行來。

但是她並未靠近那些道士,只是在卧龍冢另一側靜默而立。唯有阿獃阿瓜在她腳邊,打鬧嬉戲。

許淳元朝她行了一禮。

渡鴉略微皺眉,但還是抱拳還禮。

便在此時,又有一名道士從遠處狂奔而來。

所有人都定睛去看他,但是沒有人指著他唐突。

那道士奔得極快,顯然是有什麼要緊事情。

他奔到許淳元面前停下,扶著雙膝喘息不停,「代……代掌教……我……我……」

「別急,順順氣。」許淳元哈哈笑著,伸手搭住道士肩膀。

渡鴉看得出來,許淳元應當是將真元渡了過去,為那道士捋順呼吸。

那道士又喘了幾口,便恢複呼吸平順。

他湊到許淳元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

渡鴉聽不見兩人耳語,但是他能夠看到許淳元面孔逐漸繃緊。

那狂奔道士的話很少。

許淳元聽完之後,卻愣神許久。

最後,他看了渡鴉一眼,又扭頭望向卧龍冢中,「這件事情,還要等林少俠出來之後,有他定奪。」

渡鴉雙眼一眯。

什麼事情,要讓林火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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