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一國 番外 億萬輪迴

身子周圍,彷彿圍繞一股粘稠的洋流。

這是怎樣一種感覺?

揚獍緊閉雙眼不願睜開,那是一種回到母親身邊的觸感。如此溫馨,如此令人倍感放鬆,世上再也沒有比這裡更安全的港灣。

他便這樣沉沉睡去,永遠不願睜眼。

睡去,睡去……

耳畔傳來一聲輕呼,「獍兒,獍兒……」

揚獍便在迷迷糊糊之間睜開雙眼,出現在眼前的是那張溫柔的面孔。

母親。

揚獍張嘴欲呼,喊出口,卻只有「咿咿呀呀」。

隨後,他的視野之中,出現了一張熟悉而又令他憎惡的面孔。那個是他父親,但是從未承認他存在男人——冀王!

而這位冀王面上,洋溢這揚獍此生都未見過的溫柔笑意。

那雙眼中,蘊含著無法對他人訴說的愛意。

無論是他,還是對他的母親。

這人真的是冀王嗎?揚獍心中滿是疑惑。可他沒有精力再去思索,又再次睡去。

沉睡,沉睡……

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居然聽到了自己的生硬。清脆童音,悠久日長。

他睜開眼,便見到自己捧著一小捆竹簡,在哪裡搖頭晃腦,「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養不教,父之過……養不教,父之過……」

母親捏著小竹板便坐在他身前,聽到他不再繼續朗誦,就用小竹板敲了敲木桌,「怎麼了?這才讀了幾句,又想出去玩了?」

瓷娃娃似的揚獍搖了搖頭,「母親,我父親是誰?」

「你父親?」母親似是有些語窒,頓了半響,她扭頭望向窗外,彷彿望向不知在哪裡的情郎,「你父親是個大英雄,整個冀國的命運,都縈系在他一人肩上。」

「我父親是大英雄?」揚獍還是個孩子,笑得無比燦爛。可是片刻之後,他又苦著面孔,「可我父親,為什麼不來找我,他是忘記獍兒了嗎?」

母親眼中隱隱泛起霧氣,將揚獍輕輕摟在懷中,「他會回來的,會的。只是黎民百姓的生死都在他肩膀上,等他做完了正事就會回來。」

瓷娃娃一般的揚獍興奮地點著腦袋。

而立在一邊的揚獍虛影,卻只能苦笑,「他不會回來的……他不會回來。」

斗轉星移,歲月流轉,沒有等來「父親」,卻等來了王后召見。

母親被召進宮去,三天三夜。

整整……三!天!三!夜!

等她再回到家中,就已經變成了那個只會胡言亂語,就連自己兒子都認不出的母親。她的衣衫依舊華麗,她的容顏依舊傾城,可她不再是她。

衝出府門迎接母親的小揚獍,抱著母親在台階上嚎啕大哭。

台階下,揚獍虛影淚流滿面,雙拳緊握,彷彿要扣出血來。

他從小就聰明過人,經此一事,他不過花了小小手段,便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他的父親,便是冀王。他的母親被那妒婦王后折磨了三天三夜,終於成了這般模樣。

再後來,妒婦王后又將魔爪伸向他。

爺爺為了保護這個孫兒,將他送到九霄求學。

而在九霄,他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墨湖之邊,波光凌凌。

瓊華將把白皙手腕,伸入湖中,撩起黑曜般的晶瑩水幕。她望著那些水滴,將髮鬢挽到耳後。笑意洋溢在她嘴角,彷彿這世上從未有煩心事情。

揚獍分辨不清,是這湖光太美,還是這笑意醉人。

他只知道,他願意徜徉在那眼波之中,一直沉淪,一直沉淪……

虛影揚獍便站在瓊華身邊,他伸出手,想要再次撫摸那張臉龐。

可觸手,唯有虛無。

一切都是夢,一切都是泡影。

泡影破了,夢該醒了。

天地一黑。

揚獍張開雙眼,眼前便是無邊黑暗。

這裡是哪裡?或許就是死後世界?

死後世界,難道就是一片混沌?

揚獍蹲下身子,撫摸地面,入手處粗糙坑窪,宛若一片荒野。

接下來,該往哪裡去?

或許還能在這裡找到瓊華?

揚獍的心,又熱切起來。

便在此時,他聽到身周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還有莫名低吼。

野獸?

揚獍下意識摸向腰間,沒有摸到刀劍,卻是摸到一塊玉牌。

什麼玉牌?

四周無光,揚獍看不真切,也沒時間去細心撫摸,因為那些低吼越靠越近。

濕潤鼻息噴涌而來。

揚獍趕緊側身避讓。

身在半空,他能夠感到勁風擦身而過。

揚獍背脊爬滿冷汗,就地一滾。他可不是以搏擊見長,況且在這種黑暗之中,就算是身懷武藝,也將大打折扣。

果不其然,就在他落地之時,腦後生風。

另一隻猛獸已經撲到身後。

揚獍還想掙扎,可他還未動彈,四面八方皆是吼聲。

剛剛身死,又要再死一次?

揚獍勾唇苦笑。

千鈞一髮之時,天空之中,突然傳來呼嘯聲響,更有駭人威壓從天而來。

那些凶獸立即屏息,伏地身子。

揚獍站穩腳步,仰天去看,正見到一團光彩從天而降!

「轟!」

那光團落在揚獍五步開外,揚獍被落地震蕩擊得左右搖擺。

他還未站穩,便聽到五步外那人聲響,「這個小子!倒是一點都不留情,和老子動真格的?」

揚獍穩住身形,定睛去看。

便見到一襲白衣,頭綁青絲,手握刀劍,立在坑洞之中。

白袍無風自動,是這無邊黑暗中,唯一那點光亮。

「前,前輩?」揚獍試探出聲。

那人這才扭過頭來,望著揚獍,「喲,又是個新人。」

揚獍畢恭畢敬說道:「敢問前輩,這裡是……」

那人卻是隨口將他打斷,「你不用知道這裡是哪裡,反正過不多久,你就要去投胎了,知道了太多也沒什麼用。」

揚獍語塞,如此說來,這裡當真是死界?

白袍人不再去管他,畢竟這日子天天有人落入曠野,若是各個去救,不說會不會影響輪迴,誰又這個精力各個管過來?他和那臭小子的架可還沒打完呢。

想到這裡,他便準備抽身而去,可他餘光一瞥,望向揚獍腰間,「九霄?」

「啊?」揚獍也是疑惑,低頭去看,原來腰上綁著那塊玉牌,是九霄門人專屬。這位前輩能夠認得,難道是本門前輩。

不等揚獍發問,那白袍人已經將他上下打量,「到了這個地方,你腰上還會有九霄玉牌,看來九霄對你而言意義深重。」

揚獍默然,若是不上九霄便不會遇到瓊華,這等意義還不夠深重?

白袍人似是皺了皺眉,「你既然是九霄門人,那也算是我的晚輩。我和你也算是有緣,就順便帶你離開這裡吧。」

「離開這裡?」揚獍立即抓住白袍人話中重點,「前輩是說,落入此間之人,還有機會存活下來?」他立即上前一步,追問道:「那前輩有沒有見過一個叫做瓊華的姑娘?」

「瓊華?」白袍人皺眉道,「她是什麼境界?」

揚獍急忙回應,「應是二流。」

白袍人搖了搖頭,「不說這幾日沒什麼新人,憑她二流水準,也是活不到村子的。」

揚獍啞然,「那……那她……」

白袍人指了指周邊凶獸,「被這些凶獸吃了,投胎去了。」

揚獍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白袍人看他面色,似乎已經看穿他心中所想,幽幽嘆息,「陰差陽錯,命也如此。你還是隨我回村子,我們……」

「前輩。」揚獍苦笑,「她若已經不再,我留在這裡,又是為何?」

白袍人並未作答。

揚獍站直身子,將亂髮理順,衣擺撫平,「前輩,被這些凶獸吞了,便能投胎?」

白袍人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並未阻攔,只是點了點頭。

心有執念,他人勸誡,入得耳朵,卻難入心。

「謝謝前輩。」揚獍對白袍人深深一鞠,隨後背起雙手,走向那無邊黑暗。

白袍人望著揚獍背影,終是說出一句,「你下輩子,或許碰不到她。」

「沒關係。」揚獍身影,隱入無垠黑暗,「一次不夠,那就兩次,兩次不夠,那句三次。無論百年,千年,萬年,哪怕萬萬輪迴,我終會與她再次相遇。」

話音落時,揚獍消失無蹤。

白袍人望著揚獍消失方向,沉默片刻,隨後足下一踏,衝天而起。

原地,黑暗。

彷彿億萬年未曾更改。

痴心,執拗。

穿越億萬年,亦不減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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