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一國 355 男兒一諾殤哀

難道便是姜杉給他的命令,讓這個瀕死漢子,硬生生撐到了現在?

周遭燕軍甲士聽聞此處,皆是肅然起敬。

姜杉卻搖了搖頭,朝蒙藍谷緩緩走去。

蒙藍谷頹然靠在牆上,已經再無氣力站起身來。可是他卻伸手抓住姜杉腳踝,「姜先生……我……我大概是活不久了,還請……請麻煩姜杉替我做一件事。」

姜杉點了點頭溫聲說道:「你放心,蒙家必定重重受賞,家門一代無憂。」

可這一次,姜杉猜錯了。

蒙藍谷沒有鬆開手掌,反而艱難搖頭,「末將,末將要求的不是……不是這件事情,只求先生替……看一眼……院里……」

姜杉知道蒙藍谷在此死戰,必定是為了院中之人。

可又是誰讓蒙藍谷甘願用生命守護?

隱約之間,姜杉心中已有預感。

他抬起腳步,將左足從蒙藍谷懷中抽出,邁入院中。

扭頭處,望見那棵瓊花樹,滿樹盛開繁花,還有那樹根下「沉睡」男兒。

姜杉雙瞳微顫,低聲說出那個名字,「揚獍。」

腳邊蒙藍谷激動起來,他掙紮起身,起不了身,便在地上說著,「姜先生,大都督他身上,可有……可有半點損傷?」

姜杉此刻心中五味雜陳。

按照道理,他見到揚獍身死,應當高興才是。可是見到昔日夥伴,再無聲息,再難歡笑團聚,那股悲涼瞬間充斥心胸。

他只能盡量壓抑情緒,平靜回答:「揚獍師兄,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蒙藍谷微微愣神,隨後咧嘴微笑。

他終於渾身鬆弛下來,倚著牆根自言自語,「大都督,你要我保你屍首不壞,我未曾食言……我不欠你,我不欠燕國,我……誰都不欠了……」

氣息一吐,再無入腹。

蒙藍谷面帶微笑,攤在牆根之下,氣絕而亡。

太史殊這才趕了過來,看著蒙藍谷屍首嘆了口氣,「也是一個痴人。」

姜杉望著揚獍屍首,淡淡說道:「我們,還不都是一樣?」

太史殊沉默片刻,與姜杉並肩而立,「揚獍師弟的屍首,該當如何?」

姜杉輕聲咳嗽,仰頭望向晨光,「這世上有多少人恨他,就有多少人想將他千刀萬剮。我們師兄弟一場,今日想來,那時候一同在文曲閣看書,彷彿就是昨日。」

太史殊看著姜杉側臉,「你的意思是?」

姜杉又咳了幾聲,嘆息道:「塵歸塵,土歸土,生前功過,死後無說。」他仰頭看著風中花瓣,伸手去撫,淡淡說道:「就讓他與這些瓊花一起,付諸一炬吧。」

太史殊沒有在第一時間應聲。

他是明白姜杉如此選擇將會承擔何種壓力。若是就這樣一把火把揚獍給燒了,最先不答應的就該是那個冀國小公主。

破國之仇,滅親之恨,便被這麼一把火燒了?

軍隊那些將領怕也是不會這麼輕易答應,人頭領賞,懸屍示眾,這些彰顯武力之事,那些將軍怎麼會不喜歡。

揚獍若是被這麼輕描淡寫地燒了,他們又該作何想法?

姜杉看到太史殊沒有吭聲,便明白他心中顧忌,淡淡說道:「多年寒窗,死後這些尊嚴,難道都不能給他嗎?」

太史殊嘆了口氣,「想想你身上的毒,他為了對付你,都使出了這種下作手段。你還和他說什麼同窗之誼?」太史殊便是這樣,做事情一板一眼,說的就是那有因有果,天理循環。

讓他做這種以德報怨之事,他是絕對做不出的。

可是。

姜杉卻俯下身子,從地上拾起一支瓊花,搖了搖頭,「人心在變,世道在變,他不再是他,可我還是我。」

千帆過盡,幾人能得不忘初心?

太史殊看著這個病弱男兒,立在院中,彷彿時刻都會被風吹走。咳嗽聲中,又似乎熬不過一個時辰。

可這孱弱身軀之下,卻隱藏著一個巨人。

他甚至在想,若是姜杉壽元綿長,這天下豈不是再得一位聖人?

太史殊突然覺得,揚獍這文榜第一將花袍壓在身後,實在是不符其實。

姜杉不再多言,只是扭頭看他。

太史殊咬了咬牙,對燕國甲士吩咐下去,「取一些柴火與火油來。」

不過一會兒,揚獍與那瓊花樹已被乾柴油火圍在核心。

太史殊為姜杉拿來火把,「還是你來吧。」

姜杉朝他點了點頭,接過熊熊火焰,緩步走向那待燃乾柴,「幾年前你與我坐而論道,與我共飲同醉,如今卻由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揚手一揮,火把落入柴中, 「師兄,一路走好。」

「熊!」

火焰直竄而起,揚獍面容在火光之下忽明忽暗。

姜杉擎住最後一支瓊花,將她擲入火中,「師兄,來生……再做兄弟。」

花瓣燒灼起卷,姜杉突然咳嗽起來。

太史殊還來不及上去扶他,他已經單手扶地,躬成蝦米一般。

滴滴答答,鮮血落在地上,姜杉身子一顫就要歪斜軟倒。

太史殊趕緊上前將他抱住。

孱弱身子輕若鴻毛,慘白臉龐猶掛血痕。

太史殊將姜杉緊緊摟住,對著四周甲士焦急大吼,「都過來幫忙!」

與此同時,東北遠處,山師雲歸途之上被一人攔住。

千餘甲士盡皆頓住原地,臉面肅穆,難掩目中驚恐。

因為攔路之人,正是新進天人——貓怔仲。

黑袍靜立路邊樹下,腰間別著木杖,手裡卻是挽著一柄殘破長刀。另一隻手中,還有一壇酒。

他睜眼朝山師雲望了過來,已是醉眼惺忪。

山師雲嘆了口氣,「讓貓門主久等了。」

貓怔仲搖晃著酒罈,「你知道本座要來?」

山師雲搖頭苦笑,「我那侄兒,絕不會縱虎歸山。」

他身後甲士立即有人上前,將山師雲護在身後。那人忍住恐懼,對貓怔仲吼道:「黃袍老祖可是說過,你不能殺我家家主。」

「黃袍老怪?」貓怔仲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山師雲將那甲士推開一邊,「黃袍老祖說的明白,我又怎麼會不清楚。他的意思,不過是讓我不要死在他眼前罷了。」

貓怔仲又喝口酒,「你還算是聰明,既然如此。」貓怔仲將壇中烈酒飲盡,隨手把那罈子拋了個粉碎,「我們便不要浪費時間了。」

「不急。」山師雲下得馬來,撫摸著戰馬脖頸,「我也不準備逃,有天人追殺,我也逃不掉,只是有幾個問題希望貓門主,能夠為我解惑。」

貓怔仲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但並未動手,算是默許。

山師雲便朝貓怔仲走了幾步,「你答應了我那侄兒什麼?」

貓怔仲眯起雙眼,「你們這些聰明人就是麻煩,都愛問這些問題。」他撇了撇嘴,還是回答道:「他過去照顧本座,算是救了本座一命,本座便答應他三件事情。」

「三件事情?」山師雲先是一愣,隨後笑逐顏開,「我山師家失了黃袍老祖,卻得了門主,天不亡我九嬰,天不亡我九嬰!」

貓怔仲捏住刀柄,「本座不知道你們九嬰如何,但你今日,必定會死在這裡。這是本座答應那小子的第一件事情。」

山師雲聽聞此言,似是痛心疾首,「三次機會,怎麼能這麼浪費!我不要你殺,我可以自裁於此地,這一次便不能算。」

貓怔仲只覺好笑,他將長刀橫舉而起,「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山師陰要怎麼用這些機會,你也管不著。」

山師雲聞言黯然,可他看向身邊,又抬頭說道:「那我這些族人,是否可以求貓門主,網開一面?」

貓怔仲雙眼半開半闔,「那小子說了,只誅首惡。」

山師雲聞言大喜,身後甲士一片騷動。

烏雲叔立即回頭,對那些將士吼道:「我知道,你們之中並未有多少人真心服我。說實話,我不在乎。但是我在乎祖宗根基。我可死,山師家不可亡。事到如今,你們便散去吧,到時候山師陰必定會善待你們。」

人群死寂,片刻之後轟然而亂。

多數人選擇明哲保身。

山師雲對此並無多話,眼看著人群原來越少。

直到最後,還有十數人站在山師雲身側。

「你們?」山師雲捏緊雙拳,「你們何必……」

「家主。」領頭那人正是方才對貓怔仲也不退縮之人,「我們立下誓言,無論生死,皆要追隨家主,又怎麼會因為恐懼而拋棄誓言?男兒誓言,千金一諾!」

山師雲的雙眼,便在此刻濕潤。

他拍著那些部下肩膀,哽咽說道:「我為家主數年,名不正言不順,但得幾位忠心如此,死而無憾。」

「貓門主!」山師雲盤坐於地,閉上雙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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