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夢站在階上,林火站在階下。
兩人之間,隔著八級石階,卻像隔著世界。
關於重逢,林火想過很多可能,卻未想到,這重逢,來得這般猝不及防。
想說的話有很多,最終,林火只能擠出一句,「最近還好嗎?」
心如驟雨狂風,卻只能不露聲色。
可這話語,卻像是石沉大海。
武夢怔怔看著林火,一如初次相見。
誰都沒有說話,髮絲迷了兩人眼眶。
山師陰輕咳一聲,掛起笑容,踏上台階,「公主駕到,也不先和我打聲招呼,招呼不周,怠慢了公主可怎麼辦?」
武夢依舊看著林火,冷淡說道:「他為什麼在這。」
林火心涼半截,哽在胸口。
山師陰依舊笑著,「你也知道狄國和冀國的事情。」
武夢似乎並不在意,「那是別國的事情。」
山師陰眼中略沉,「林火的事,就是我的事。」
武夢瞥了林火一眼,居高而望,「山師陰,你要知道,你現在,是在包庇燕國欽犯。」
山師陰背起雙手,揚首直視,「我在幫我兄弟。」
武夢眯起雙眼,目光從兩人身上掃過,「本宮希望,你要記得自己身份。記得我們的約定。不要為了這個人,壞了大事。」
山師陰冷笑不語。
林火聽得這種冷淡話語,只覺胸口絞痛。
卻有一個嬌小身影,從他身後踏上台階,「原來燕國公主,便是這般沒有教養。」
呂玲玲站在林火身前,挺胸抬頭模樣。
武夢半闔雙目,目光從呂玲玲臉上掃過,「林少俠倒是越來越厲害了,能讓冀國公主為你出頭。只是,本宮想不明白。」
她挑了挑眉,「這位呂公主,又以什麼身份,為林少俠出頭?國事?還是家事?」
「國……家……家……」呂玲玲立刻紅了臉龐,接不上話。
武夢嘴角微翹,踏下台階,「呂公主還太小,有些事情,說不明白也沒關係。」
踏下三階,渡鴉上前,將她攔住。
武夢面不改色,瞥了眼她腰上長劍,「你便是渡鴉吧。這是準備直接動手?」
渡鴉捏住劍柄。
武夢依舊向下,身後紅氅飄。
一步,兩步,三步。
兩人正對而立。
渡鴉緩緩鬆開劍柄,面無表情說道:「那我也有一問。」
武夢微笑,「但說無妨。」
渡鴉淡淡問道:「武夢公主這般針對林火,究竟是為了國事?還是私情?」
林火仰起頭來。
武夢微微一笑,正欲作答,瞥見林火目光,突然抿住雙唇。
她眼神之中,似是有一瞬晃神。最終,她看著渡鴉堅定雙眼,又微笑起來,「本宮聽聞,渡鴉不善言辭,果然聞名總是不如眼見為實。」
渡鴉面不改色,直接開口,「林火總說你賢良端莊,果然聞名總是不如眼見為實。」
武夢看了林火一眼。
林火移開目光。
武夢輕描淡寫道:「人們總是記住自己想要記住的。」
渡鴉立即指著林火,「那麼他,在你心裡,你又記住了什麼?」
林火心神一顫,舉目望去。
他希望看到什麼?
留戀?不舍?後悔?原諒?亦或是,一絲淡淡遺憾?
可他什麼都沒看到。
武夢面無表情,緩緩吐出四個字,「殺父仇人。」
短短四字。
便如四把匕首,一刀刀扎入林火心中。
他低下頭去。
正好錯過武夢眼底,最後那絲痛楚。
渡鴉看到林火模樣,咬住牙根,悍然拔劍。
劍芒閃。
武夢瞬間抽身,一甩衣袖,她那貼身短匕落入掌中。
「當!當!當!」
白衣渡鴉,紅氅武夢,瞬間已交三招。
林火聽得弦響。
卻是有箭手突然冒出身來,箭射渡鴉背心。
那人定然是武夢安排護衛。
林火這才反應過來,瞬間拔劍。
千磨輕鳴,將那箭支剖成兩半。
千磨再鳴,將那紅白分開。
林火將渡鴉攔著,就像是將她護在身後。
武夢突然寒了面孔,「你要對我動手?」
林火趕緊按下劍尖,慌忙答覆,「沒有,我怎麼……」
「哼!」渡鴉在他身後冷哼。
林火只覺背脊發涼,扭轉頭去,武夢已經收了匕首,與他擦肩而過。
不發一言,一句未有,紅氅飄遠。
林火提著千磨,茫然四顧,心中五味雜陳。
「嗆!」
渡鴉將長劍,重重砸回鞘中,頭也不回直入山師府中。
林火一陣頭大,搖頭苦笑。
呂玲玲湊了過來,扭捏道:「火哥哥,我剛剛……算了,我先去看看渡鴉姐姐。」說著,她也轉身而去。
林火看她背影,無奈搖頭。
想來入得山師府中,也不會有什麼差錯。
待得兩人背影消失。
林火突然聽到一陣狂笑。
扭頭去看,卻是山師陰在一旁捂著肚子,哈哈大笑。
林火心中滿是火起,恨聲道:「你就知道笑我,剛剛都不知道出來幫忙。」
山師陰連連擺手,「這忙我可幫不了。」他走過來,拍著林火肩膀,「林子啊,想不到短短時間不見,你也是個男人了啊。」
「鬆開,鬆開!」林火將山師陰拍開,「你就知道瞎說。」
「瞎說?」山師陰只能搖頭,「那你就當我是瞎說吧。」
林火嘆了口氣,將千磨插回鞘中,「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啊!」
山師陰將他肩膀摟住,「好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可是準備了好酒好菜,我們兄弟好久沒見,可得好好聚聚。」
說罷,他便摟著林火,步入府中。
先不說林火這邊老友相聚。
卻說武夢回到宮中,直奔寢宮而去。
一路靜走。
武夢望著轎外圍牆,只覺心煩意亂。
眼中,心中,腦中,全是那個熟悉而又陌生身影。
他回來了。
武夢曾經想過無數種可能,卻未想到,會是這般情景。
她曾經以為,他已被她完全封存在心海深處。
可誰又知,越是深埋海底,重新掀開時候,越是波瀾萬丈。
她原本以為,自己能夠輕巧帶過去,反應過來時,已是兵戎相向。
為何會變成這樣?
沒有答案。
她便這樣一路向前,不知不覺路過武莫寢宮外圍。
武夢這才叫停轎子,詢問武莫宮外侍衛,「大王,今日在做什麼?」
侍衛恭敬回答,「飲酒作樂,一如往昔。大王今天還說了……」他頓住話頭,似是不敢接話。
武夢看他一眼,「本宮安排你在這裡,便是讓你看著大王,他說什麼,你儘管複述,本宮恕你無罪。」
侍衛這才繼續說道:「大王說他這燕王做得不痛快,人熊根本沒有將他當做大王,不如再弄次岳山大典,大王索性禪讓給人熊算了。」
武夢氣得咬住銀牙,「沒出息的東西!」
說罷,她便要進入武莫寢宮。
侍衛單膝跪地將她攔住,「公主,大王已經爛醉如泥,怕是見不了公主。」
「好個爛醉如泥!」武夢恨聲道:「去取冰水!把這個不成器的東西,給本宮……給本宮……唉……」
武夢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讓他歇著吧。大王他……唉……」
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
武夢突然覺得身心俱疲,回了轎中,低聲吩咐,「回宮吧。」
轎再起,官道之中,這頂小轎被那兩側高聳圍牆,壓得渺小不堪。
入夜時候,林火獨酌高樓。
山師陰要照顧蘇丹霞,林火便讓他早早休息。
他自己掛了一壺刀子酒,上了府中高閣屋頂,坐望遠方。
深秋月色,投影單只。
酒入喉,不解愁。
他便這般,披著月色自酌自飲。
任思緒紛飛,觀無人深秋。
他以為這樣做,他就能有,哪怕剎那遺忘。可他身上流淌的每一縷月光,都鐫刻著她的影子。
如何能忘?
獨酌高樓月色中,聽那秋風,訴說一夜思愁。
同一月下,狄國王都。
赤娜著了一身簡約秋衣,拎了壺酒,面帶笑意,穿過長廊。
長廊盡頭,卻有一巨大身影。
赤娜頓住腳步,「怎麼了?」
烏爾瓮聲回應,「主公不用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