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縱馬 246 出寒刺

北境朝內,邊緣之處,仍舊未見戰火跡象。

百姓便如往常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此處小村,已經安寧許久,未曾聞到硝煙味道。

寧靜月色,流淌於地。

村落中央燃起篝火。

入秋時候,祭祀土地山神,求一年豐收。

這宴會,將至天明時分。

滿村百姓結束一日勞作,盡皆圍在火堆之旁,舉杯歡鬧。

相聚最重氣氛,杯盞相交,哪管濁酒微醺?

漢子們喝得髯須盡濕,談論著今年收成,議論著別家婆娘。交頭接耳,一杯下肚,不言而喻,皆在酒中。

婆娘們圍靠一起,磕著瓜子果實,說著葷段子,調笑著尚未出閣姑娘。年輕姑娘,羞紅滿面,或是瞥眼望向男人之中,眼波流轉,也不知哪個是她有情郎。

火堆旁,孩子們圍繞在長著身邊,聽著光陰故事。

《桃花源記》中說,「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只想原是書中幻境,實然就在你我身邊。

今日村裡還來了十數外鄉人,聚在篝火範圍一角。

不飲濁酒一杯,不食火上野兔。只討清水一杯,素饅幾個。他們頭戴斗笠,靜靜坐在人群遠處,似是有些格格不入。

村人樸素,也不見外。

慶典依舊進行,烹羊宰牛以為樂,歡聲笑語以為歌。

然而,著片刻歡愉,卻在瞬間被人打破。

一匹戰馬,驟然闖入村中,跌翻於人群之外。

「轟」然聲響,打碎一夜歡愉。

驚起灰塵撲散開來,篝火微晃。

人群先是猛然一靜,隨後便如潮水一般,朝兩邊散去,驚呼四起。

恐慌便如瘟疫,蔓延開來。

人群聚在遠處,偷偷望著那騎士,竊竊私語。

那騎兵身穿輕甲,腳踏官靴,應是冀國傳令兵。

只是他此刻背後甲片破碎,鮮血結痂凝固,而在背心正中,立著三支利箭。

誰人受此傷勢,必定早已喪命。

是什麼,讓這位騎士,撐到現在?

人人心中皆是疑問,卻無人上前一步。

戰馬擺動四蹄,口吐白沫。它扭動著,用頭顱拱著主人身軀,似乎想要告訴自己主人,自己還能站起來,自己還能繼續跑!

可它站不起來。

騎士,也站不起來。

他在塵土之中掙扎,顫抖著伸出手臂。

臂膀微晃,人群再退一步。

他張開嘴,只能發出嘶啞呢喃。

誰都能看到他眼中痛苦,那瞳孔深處希冀,可是誰都沒動。

不速之客,帶來恐懼。

恐懼,令人寸步難行。

騎士眼中閃過錯愕,那火漸漸熄滅。

就在此,那一夥外來人站了起來。

頭戴斗笠,人群見不到他們面容。他們便在緘默中,緩緩走向地上騎士。

為首那人,便在眾人不解眼神之中,蹲在騎士身邊。

誰都看得出來,這騎士,已經沒救了。

騎士猛然伸手,拽緊那人腳腕。

他顫抖著,另一隻手伸向懷中。可是幾次嘗試,衣衫因血凝固身上,他就連衣襟都無法拉開。

首領輕撫騎士手掌,替他從懷中,摸出一張染血書信。

騎士眼神,滿是欣喜,斷斷續續吐出幾字,「交給……交給……羅……羅……將軍……」

話音落,頭顱低。

他面掛微笑,再也無法發聲。

另一人,走到首領身後。

首領將手中書信交給身後那人。

那人接過書信,小心揭開,掃過一遍,深深嘆息。

他揭下頭上斗笠,露出本來面容,竟是石磊。

「三成大師,信上說,狄國犯邊。」小石頭將斗笠遮在騎士面上,「他是一位英雄。」

首領之人,便是高僧三成。

那溫潤話音,從斗笠之下傳來,「死後萬事皆空,英雄狗熊,也已無用。」

石磊皺了皺眉,環顧四周。他仍能見到,那些百姓面上驚恐。

三成大師卻是跪坐地上,捏著那騎士手掌,誦起佛經,「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

所念經文,原是《地藏經》開經偈。

三成大師,是在為這位騎士超度。

小石頭回過頭來,看著三成大師背影,語中滿是迷茫,「大師,我不明白。這些百姓,他們為何會怕?」

三成大師頓住誦經,淡淡回應,「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人身無牽掛?若有牽掛,誰又能無懼生死?」

小石頭沉默片刻,開口說道:「大師並不怕。」

三成大師嘆了口氣,輕聲回應,「怕,貧僧也怕。天地有輪,死生輪迴,即便是天人高手,也逃不出生死二字,誰會不怕?」

小石頭緊接問道:「若是如此,那佛法又有何用?」

三成大師揭下頭上斗笠,放在腳邊,回過頭來,對小石頭微微一笑,「佛法能有何用?既不能讓農田豐收,也不能讓人日進斗金,更無法予人富貴榮華。」

小石頭點了點頭。

三成大師面帶微笑,「無論佛法,亦或是道藏。世人總想從中索取,便如商賈買賣,有舍有得。卻不知無論道藏,亦或是佛法,從未教人捷徑,亦未讓人逃避世上種種。他們只是教會我等,如何直面。」

小石頭陷入沉思之中。

三成大師重新回過頭去,「直面災禍,直面挫折,直面心魔,直面生死。」

說罷,他又誦起經來。

小石頭合上雙眼,深吸口氣,同樣跪坐三成大師身旁。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

一老一少,話音漸合。

同一片天,北方鼓鎮,震耳鑼鳴,響徹黑夜。

呂烽原就和衣而睡,此時手握鋼槍,立即衝出屋外。

耳廓微動,他已聽聞鑼聲方向。

東城!

大哥!

呂烽眉頭緊皺,驟然拔空而起。

遠遠望去,便能見到遠方騎兵黑甲聳動,朝鼓鎮飛奔而來。

呂烽已經無暇咒罵,體內真元恢複兩成,此時也無法去管。

身軀舞空而過,不多時便到東城。

只一眼,他便見到呂巍,橫屍金鑼架邊。

「大哥!」呂烽一聲怒吼,墜落地上,停在呂巍身邊,不忍去看。

就在此時,東門發出一聲「轟」響,城門洞開。

馬明立在城牆之上,對著呂烽獰笑,「呂烽!我已破了城門!你已無力回天!」

呂烽望著城頭馬明,熱血上涌!

就在此時,一匹快馬趕到,來人見到城門情況,也是大驚失色,於馬上高呼,「殿下!林少俠讓我來……」

呂烽夾住長槍,站直身軀。

槍尖指地,呂烽對那將領喝道:「讓林火不要過來!立刻帶人從西門撤退!」

來人滿臉驚詫,「殿下!狄軍可是朝這裡來了,你一個人……」

呂烽橫槍上前。

迎著墨黑夜色,迎著空開城門,一步不停,「今天,就算來一萬人,十萬人,百萬人!」

「我一人就夠!」

「誰都別想!」

「踏過此地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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