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縱馬 216 風急雨驟

文字之奇,在於同一句話,不同人讀來,便是收穫各異。

古語有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尚武者,贊其悍勇,不懼性命之憂。

守節者,見其風骨,道之所在,迎難而上。

多思者,嘆其不智,趨利避害,迂迴行事,也是尋常。

林火卻是覺得,有些事,無論你願與不願,周遭眾人,便已將你推至風口浪尖。

黃袍加身是如此,入林剿匪,亦是如此。

那日拓跋元一率眾闖入天遠縣,後有殺傷人命,雖未有功成,卻也不能輕饒。

林火見到他殘殺百姓,心中自然憤慨,見到半城素稿,更是明白此仇必報。可他從未想過,事情來得如此之快。

不過四日,他們已經站在戰場邊緣。

這幾年,他已非昔日懵懂少年。進過昌隆,殺過金甲,上過九霄,入過江湖,更是手刃一國之王。他也從中學會許多,其中便有一條。

謀定而後動。

這道理,左徒先生與他說過,花袍與他說過,紅袍兒,白澤等等,都曾和他提及。

他更是輕言見過,伊世羽多時謀劃,一朝反掌,萬人生死生滅。

林火知道,潰刀寨是一定要打的。可潰刀寨畢竟成名已久,更是本地蛇頭,哪裡是一朝一夕就能覆滅。

原本需要從長計議之事,卻因馬明煽動,百姓激憤,在四日之間,頂到杠頭之上。

他曾經與揚獍商量。

這位五甲才子,也是無能為力。

所謂陽謀,便是如此。

他們或許能夠猜到,馬明此番用意,是要讓他們與潰刀營死磕。

潰刀營勝,他們自然討不得好,也算報了馬浮身死之仇。

林火與呂烽若勝,則能剿滅一患,於他政績有益,於他名聲有益,也算是為馬浮拖到陪葬。

若是雙方兩敗俱傷,只怕馬明還得笑掉大牙。

圖窮匕見。

他能爬到北郡郡守,必不是酒囊飯袋。也知剿匪之難,卻依舊將他們推上狹路。

林火原本還在猜想,這馬明或許真有忠義之心,卻在當前局面下,將那心中險惡,暴露無遺。

不過,既然他已出招,那便接著,無論林火還是呂烽,都不是怕事之人。

望天稍陰,層雲交疊。

林火看了看風向,過不多久,或許將要雨落。

他們已經抵達山林。

這片林子,便是傳聞中潰刀寨所在之處。

如今他們手中,共有五千餘人,除去物資後勤,能戰將士,約有三千五百。

這次行軍,由呂烽為主將,林火與另外一名武將為副。

除他兩人,還有渡鴉在側。

軍中原是不許帶女眷,不過在眾人看來,也未將渡鴉看做女人。

至於揚獍,畢竟身為一縣縣令,不能隨意擅離職守。

呂玲玲倒是對這行軍打仗頗有興趣,可呂烽又怎會讓他犯險。

至於赤娜,倒是意外不感興趣。

用她話說,她平日里見過馬匪,沒有一萬也有幾千,這種剿匪陣仗,對她而言司空見過,自然沒有興趣。

如此一來,倒是給了呂烽施展舞台。

他像是在大軍開拔之前,便將潰刀寨情報,背得滾瓜爛熟。再由林火與當地獵戶交涉,將具體信息與情報結合。

輕而易舉,便將潰刀寨所在方位探查清楚。

林火根據指示,尋著一條最佳路線,如今只等入山剿匪。

另一名隨行副官,也是知曉呂烽身份,他原本還擔心呂烽胡亂指揮,但見到呂烽這幾日安排,將幾千士兵整頓得井井有條。

也就安心做了後勤主管。

或許他已得了馬明指示,主動讓權。亦或是他打定主意,呂烽若是潰敗,他還能穩住中軍,不然自己子弟死傷過多。

至於他心中究竟何想,光憑林火與呂烽,也是看不明白。

不過他也是久於沙場,自然和林火一般,看出天氣變化。

原本山林便是潰刀寨最為熟悉之處,若是於雨天強攻,只會徒增傷亡。他便提醒呂烽,暫緩行軍。

呂烽思索片刻,便下令安營紮寨。

林火或許做不得將軍,卻能做個好斥候。

他已領了軍中一班斥候,很快便尋到一處背風小坡,又近水源。唯一不足之處,便是不處背陰。不過他們也是臨時紮寨安營,這點瑕疵,也可忽略不計。

呂烽立即拿出決斷,定下住處。

軍中將士忙碌,他便將林火與副官張雷聚到一處,商討軍務。

已至夏日,烈陽毒辣,可是呂烽卻捏著地圖,渾不在意額頭冒汗,反而神采奕奕。

然而他說的第一句話,便令張雷眉頭緊皺。

「趁雨截營!」呂烽將匕首,插在地圖之上紅點,那紅點,便是潰刀寨所在之處,「我們倉促發兵,有害處,也有好處。害處不言而喻,準備不足。但好處便是,那拓跋元一同我們一樣,準備不足。」

張雷眉心皺起川字,「三王子這般說,雖是有些道理,可這眼看就要大雨,突襲似乎不太穩妥。」

呂烽並不在意他反駁,軍務商討,原本便是集思廣益,「若要穩妥,自然是等雨之後,步步為營。可張將軍,你覺得我們有步步為營的資本?」

張雷沉默片刻,開口說道,「我們有五千人,步步為營,總能拼個不敗不勝。」

呂烽一字一頓,「戰!便要勝!」

張雷抬眼看他。

呂烽拔出匕首,在地圖之上游弋,「我查過過往記載,對著潰刀寨已經圍剿多次,原本雖未能將其剿滅,卻也能互有勝負。可偏偏,在他率領部眾,從那萬人合圍中殺出之後。後續三次討伐,皆是不敗不勝。為何如此?」

不等張雷說話,呂烽自問自答,「因為你們被他殺破了膽子!只求無功無過!」

張雷捏緊拳頭,瞪著呂烽。

呂烽面無表情,繼續說道:「可這次是我領軍,我怕他。大雨不利突襲,你明白,我明白,拓跋元一自然也能明白。而這鬆懈時刻,便是我等戰機。不然再等明日,明日復明日,等糧草耗盡,我們又是一無所得。」

呂烽收起匕首,深吸口氣,「我不允許失敗,更不允許無所作為!」

張雷眯起雙眼,盯著呂烽。

少年心性。

或許張雷此刻便是這般想法,可他畢竟礙於身份,只能轉口說道:「看來三王子,已經打定主意,卻不知您想未想過將士性命?」

呂烽搖了搖頭,望著四周忙碌甲士,「百姓的命是命,將士的命便不是命了?這些道理,我也都明白。但這原本便是我等武將選擇!若連命都豁不出去,還說什麼保家衛國?還說什麼為國為民?還當什麼兵?不如回家種田!」

張雷張開嘴,想要反駁。

呂烽再次將他打斷,「況且,我又不會讓將士白白送死。我已料定,我們會趁雨截營,那拓跋元一,也必定會來截營。」

張雷聽得此言,頓時目瞪口呆,「何以見得?」

呂烽微微一笑,「因為這拓跋元一桀驁不馴,越是難為之事,他越是敢做!雨天不利截營?我們在算計他,他又何嘗不會算計我們?可是,驕兵必敗。他見過了那些不求有功的酒囊飯袋,不會想到,我敢和他互拼見血。」

「所以……」呂烽拍了拍張雷肩膀,「我們要分兵,我只帶一千人走,剩下四千交給張將軍,等那拓跋元一來,反陰他一手,然後將他拖住。你拖得越久,我越能成事。」

「我……」張雷眼中遲疑。

呂烽將他肩頭按住,「張將軍。我不管馬郡守曾和你吩咐何事。如今我只問你,『軍人』二字,你可還放在心間?」

張雷抬眼瞪目,抱拳咬牙,「末將領命!」

呂烽哈哈大笑。

營寨漸漸成型,營地之中,略顯寧靜。

風起。

驟雨終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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