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縱馬 202 天意弄

端坐銅鏡之前,面色還顯蒼白,山師陰望著鏡中人影,愣愣出神。

他伸手摩挲腰腹傷痕,鏡中人影緩緩變化,成了另一個村姑打扮。

鵝蛋臉,沾染些煙火,也不秀麗。

「少爺。」唐楓站他身後,輕聲喚道。

鏡中幻影蕩漾,恢複成紅袍模樣。

山師陰吸了口氣,似乎還未回神,低聲問道:「楓叔,有什麼事嗎?」

唐楓心中詫異,卻未多言,只是垂首而立,回答道:「少爺,今日董蠻武請酒,是時候該啟程了。」

山師陰定了定神,扭頭望向窗外。

夕陽西下,樹影斜移印在床上。

他緩緩說著,又似自言自語,「是啊,時辰差不多了。」

說完那話,山師陰站起身來,整了整身上衣袍,昨夜那件紅袍自然已經燒掉。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已經袖口鑲紅。

他又拍了拍面頰,將方才紛亂思想拋諸腦後。

迷濛臉上泛出笑容,山師陰邁開腳步,「走吧。」

入王都多月,他已換了府邸,也不奢華,重要便是僻靜。對他們而言,拋頭露面,可不是什麼好事。

穿過庭院,見到貓怔仲坐在池邊,低頭看著池中游鯉,將手中麥餅掰歲,丟入池子里。

黑衣綠池,風中星點碎屑。

山師陰微微一笑,對他說道:「可別丟的太多,這些魚兒和你一樣記性不好。記不得自己吃過多少。」

貓怔仲始終帶著那張貓臉。

自從戴上之後,便沒人見他放下。即便是吃食沐浴,也是避著他人。若一個天位想躲,還真沒幾人能夠找到。

除了殺人,其餘時候,他便靜靜在池邊坐著,就連山師陰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貓怔仲聽到山師陰話語,便抬起頭來。

面具上黑洞洞縫隙,瞧不見他眼中神采。

山師陰朝他微笑,他便低下頭去,卻是收起了麥餅。

他不說話,山師陰也不在意,繼續說道:「如往常一樣,你在家乖乖呆著,若是暗號起了,便來增援。」

說著,山師陰掏出袖中鐵管,晃了晃。那是種特製煙火,便是他們約定信號。

貓怔仲不置可否,依舊靜靜望著池水。

山師陰收起煙火,最後囑託,「若是有不識之人入內,格殺勿論。」

放下這話,山師陰便和唐楓離了府邸。

屋外車馬,唐楓早就準備完畢。

紅袍鑽入車內,唐楓持鞭,負責趕車。

晃晃蕩盪,兩人之間無話。

主僕多年,也算是心有靈犀。

可是過了一會兒,唐楓終是開口,「少爺,我擔心……」

「楓叔,你就放心吧。」不等唐楓說完,山師陰已經心中瞭然,「董蠻武若想要殺我,昨夜我便不可能全身而退。」

唐楓瓮聲道:「有我和瘋貓在,昨夜那點人手,還不夠看。」

山師陰微微一笑,不做評論。

車上再無交流,一路無言,不多時,便趕到大將軍府外。

唐楓將山師陰扶下馬來,山師陰抬眼看著大將軍府匾額。

這已非他第一次來,今夜,他心中卻有怪異感覺,彷彿今日踏過此門,他便會成另一個人。

搖了搖頭,山師陰不再瞎想,起身入府。

府門侍衛,將唐楓攔住。

唐楓面上湧起怒氣,捏緊雙拳。

山師陰將他按住,安撫道:「無妨。」

唐楓這才作罷,輕聲道:「少爺今夜還要看煙火,可不能太晚。」

這是在提醒紅袍,若真遇到危險,別忘釋放信號。

山師陰點頭應下,隨著其餘侍衛,邁入府中。

獨孤孝就在門後候著。獨孤孝如今也算是人熊左膀右臂,能派他迎接,可見人熊對紅袍也是認同。

兩人見禮,獨孤孝引山師陰往府內去。

大將軍府,還是一如往昔冷清。

穿堂過廊,目中所及,皆是披甲兵卒,大將軍府上,就連一個奴僕也不見到。花花草草被剷除乾淨,成了練兵校場。

人熊尚武,可見一斑。

兩人行不多久,便至內堂。

堂中兩側甲士持劍,肅穆而立,庭中燃著一口大鍋,鍋中「咕隆」鼎沸。

山師陰微微皺眉:這算什麼?這種恐嚇使者的把戲,居然放在今日晚宴之上。難道人熊已經發現他與孟然之是同盟?

他心中猜測,行事更加小心。

繞過大鍋,便見到堂中放一木桌,桌上碗筷具備,可未見菜肴,而人熊便坐在方桌之後。手撫匕首,閉目沉思。

獨孤孝上前通報,「軍師客至!」

人熊這才睜開雙眼,不待山師陰寒暄,便大手一揮,「坐。」

山師陰去看獨孤孝,後者不發一言,默默站在一邊,背手而立。

紅袍從他們臉上難見端倪,便微鞠一躬,坐到人熊對面,打趣道:「難得主公請宴,可這桌上空空如也,莫非是要請鄙人吃空氣?」

人熊抬起眉眼,望向堂外,「今日便請軍師,吃鍋中之物。」

山師陰笑道:「這副陣仗,難道主公主要請鄙人,吃人肉?」

「人肉?」董蠻武摸著絡腮短須,寒聲道:「早些年間,本帥率部追擊狄狗,深入草原,軍中補給不上之時,便拿狄狗做食。這人肉,可不好吃。」

山師陰心中一寒,維持微笑,「主公武勇,天下皆知。只怕,鄙人沒有這麼好的胃口。」

「放心。」董蠻武淡淡說道:「本帥今日請軍師吃的,乃是馬肉。」

「馬肉?」山師陰低聲重複,略微皺眉,實在猜不到人熊作何打算。

人熊站起身來,「軍中戰馬,便是將士第二條命,與我等情同手足,亦是我等最為親近之人,最為信任之人。」

山師陰點頭道:「軍旅之情,鄙人多有耳聞。」

「軍師見多識廣,卻又是否知道……」人熊站在山師陰身後,「若是無食入腹之時,即便是這戰馬,也只能忍痛屠宰。故而,本帥有一問,還請軍師回答。」

山師陰立即起身,拱手至地,「主公但說無妨。」

人熊將山師陰扶起,盯住他雙眼,「本帥,可能相信軍師?如同信任本帥胯下黑風?」

山師陰面容一肅,「鄙人定然對主公,忠心耿耿。」

兩人對視。

董蠻武微微一笑,拍了拍紅袍肩膀,反身走回主位,朗聲喊道:「把人帶上來。」

話一出口,立有甲士,將一婦人,還有一男孩拎上內堂。

兩人皆是灰頭土臉,衣衫不整,口中更是塞了抹布,眼中滿是驚恐。

山師陰眉頭緊皺,「主公,這兩位是。」

人熊於主位坐下,「他們是郝瑞的妻兒。」

山師陰猛然回頭,盯住那對母子。

人熊單手撐住下巴冷冷說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山師陰渾身一震。

人熊繼續說道:「軍師是想與本帥同桌共食馬肉,亦或者……」董蠻武沉聲說道,「本帥,許久未嘗人肉滋味了。」

「咣當!」

獨孤孝抽出鋼劍,擲到紅袍腳邊。

山師陰驟然握住袖管,盯住腳下鋼劍。

目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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