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縱馬 201 猶想君輕民貴九州同

不知何時,風止雲停,火光透不過人群,困在方寸之地。

兩隊人馬,同穿黑甲,卻是涇渭分明。

而山師家叔侄二人,便立在洪流中央,光芒難至之處。

孟然之突如其來,獨孤孝並不意外,亦或是經過沙場慘烈,難有小事令他震驚。他將鋼刀重還鞘中,淡淡說道:「冒認朝廷命官,可是殺頭之罪。」

另一頭,孟然之亮出腰間銅牌,「我孟然之雖然是個紈絝子弟,卻也犯不著為了個治安官,冒上殺頭罪名。」

火光之下,銅牌卷有微光,真真切切能見「東都尉」三字。

獨孤孝略微皺眉,「孟公子當上東都尉,大將軍為何不知?」

孟然之掩住官牌,語帶戲謔,「我也是今日方才上任,手中銅牌尚未捂熱,大將軍不知也是正常,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難道如今為官之人,先得讓大將軍首肯不成?」

獨孤孝面上一肅,孟然之此言,可大可小。他知自己只是武將,這些玩弄口舌之事,他定然不是孟然之對手,就怕孟然之以此言為引,勾他入套。

思索一番,不知該答,還是不答。

孟然之見他躊躇,欣然一笑,就要繼續說話,卻看到獨孤孝軍中有一魁梧黑甲,突然走出陣外,解下頭盔。

如墨濃眉,不怒自威。

人熊!董蠻武!他竟藏在陣中!

在場眾人,皆是目瞪口呆。

董蠻武伸手摸索腰間匕首,環顧一周,最終將目光定格在孟然之身上。

孟然之被他一蹬,只覺頭皮發麻,卻將震驚全部掩蓋,拱手說道:「不知大將軍親自前來,末將有失遠迎。」

按照朝中軍職,孟然之雖非人熊帳下,卻也得將軍相稱。

孟然之瞥了山師陰,眼中暗示:人熊為何至此?這可不在計畫之內。

山師陰卻是低頭,似是思索。

董蠻武並未發現兩人眼神有異,只是看著孟然之胯下坐騎,未有接嘴。

孟然之心中明了,再次開口,「末將公務在身,不便下馬全禮,還請大將軍恕罪。」

董蠻武不置可否,只是不斷打量孟然之。

街道之中,重歸凝重。

兩伙甲士雖未拔刀,卻是劍拔弩張。

山師陰腦中急轉,按照原計畫,孟然之出現此地,便能順利帶走山師雲,從而與九嬰關係更進一步。如此一來,便將山師雲徹底置於人熊對面,為將來計策設做鋪墊。

他確實很想將山師雲就地正法,可為長遠之計,如今還非動手良機。

原本當他對人熊提及今夜計策時,人熊未做干涉,只是將獨孤孝派與他作為幫手。可誰曾想到,人熊居然親自到場。

這董蠻武,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若人熊當真動手,將山師雲就地格殺,那他們多月謀劃,全部付諸東流。或許山師陰能夠藉此機會,重奪九嬰。

可人熊會給他這個機會?

即便是得了九嬰,應該如何對抗人熊?

一切規劃,全需推倒重來。

這不是他們想要結果。唯有讓兩股勢力互相廝殺,他與孟然之,甚至王宮之中武夢,才有喘息之機。

而這一切,如今全都壓在孟然之應變之內。

山師陰偷偷望向孟然之,心中暗暗希冀。

而孟然之,已從方才驚訝中回過神來,面色如常。

董蠻武淡淡說道:「然之,你我倒是許久未見。」他將方才質問,一語帶過。

孟然之也不好舊事重提,斟酌一番,淡然回道:「我去北方轉了一圈,想不到昔日燕國重臣,今日卻也學會了統攝朝政。」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人熊統政之事,可謂是路人皆知,卻無人膽敢名言,可今日,孟然之竟然直言不諱。

董蠻武會作何想?就不怕他惱羞成怒?

山師陰看著孟然之嘴角微笑,卻覺得他胸有成竹。

他知道了什麼?

孟然之繼續說道:「我在北方呆了些時日,出於尊敬,自然也對大將軍的故事,很感興趣,便命人收集了不少。大將軍當年,可不是嗜殺之人。」

山師陰眯起雙眼:這件事,孟然之並未對他說過。

董蠻武挑起眉梢,卻又放下,「非是本帥攝政,也非本帥變了。而是要使燕國復興,必需尖刀開路。」

孟然之道:「刀雖利,唯恐傷人傷己。」

董蠻武看著孟然之脖頸,「卻是有人,自己脖頸,放在本帥刀下。」

面對威脅,孟然之卻似毫不在意,「大將軍乃是行伍之人,也該知道,刀,終有鈍時,逆流而上的傻子,卻是屠之不盡。」

董蠻武按住刀柄,「猢猻依樹,樹倒,還剩幾隻?」

「大將軍所言有理。可是……」孟然之頓了頓,「山中無虎,那些猢猻才能上得檯面。」

董蠻武卻是笑了,裂開嘴角,略顯陰森,「你說別人是猴子,你難道就不是?你特地從北地回來,難道便不是心存大寶?」

「大將軍又說錯了。」孟然之手指心窩,「我心中,只想輔佐大燕天子。」

「天子?」董蠻武陡然加快語速,「何為天子?」

「一國之首,國之擎蓋。」孟然之對答如流。

董蠻武又在追問,「天子何來?」

孟然之答曰:「順天命之詔,通萬民之意。」

「孟然之啊孟然之。」董蠻武微微搖頭,「你看那座上娃娃,真能通萬民之意?偌大疆土,他敢言奉天之命?」

孟然之似乎也未想到董蠻武說得如此露骨,他雙眉一挺,大膽回應,「假以時日,必當如此。只可恨,如今有一奸賊誤國。」

董蠻武看他片刻,卻未動怒,幽幽說道:「本帥於塞北之時,征戰十數年,經歷戰役過百有餘,為大燕鎮守國門。可朝中權貴不思進取,只知中飽私囊,一心私慾。本帥做過什麼?你又做過什麼?」

孟然之冷冷一笑,「你現在,與那些豬玀比,不過是刀更利,心更狠。」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可『義』該如何去取?本帥,心中有一答案。」董蠻武放開匕首,張開雙臂,「朝堂腐朽,便如重病之人,血脈不暢,身懷毒石。本帥便要做那利刃,將病人開膛破肚,疏通淤血,剜石去膿。還大燕朗朗乾坤,還百姓萬里長晴!」

孟然之雙瞳微顫,卻是咬住牙關,「聖賢之『義』,並非暴政。大將軍所為,必當遺臭萬年。」

董蠻武盯住孟然之雙眼,「我依我法,我行我事,我守我節。天下人如何想,後世之人怎樣議論,那是他們的事。這條路……」董蠻武淡淡一笑,「雖千萬人,吾往矣!」

接不上話,難以反駁。

孟然之,為其氣魄所奪。

半響,他才擠出一句,「如此而言,大將軍還是遵紀守法?」

董蠻武看了山師雲一眼,「法有所言,本帥必當依從。」

孟然之看著人熊,滿眼狐疑,卻還是繼續說道:「依法而言,東城治安便有東都尉全權負責,大將軍作為軍旅中人,並無插手之權。而此人……」他伸出手,指著山師雲,「末將懷疑他與今夜一場命案有關,要將他帶回尉所盤查。」

董蠻武瞥了山師雲一眼,「本帥既然應許重典,自當以身作則,人,你便帶走吧。」

如此簡單?

孟然之又感驚訝,眼珠一轉,又指向山師陰,「末將懷疑那人……」

董蠻武雙眼一瞪,「莫要得寸進尺。」

孟然之訕訕一笑。他命部下押了山師雲,又看了紅袍一眼,方才策馬離開。

擁堵街道,一側疏通。

山師陰自然明白,山師雲到了孟然之手中,便不會再有危險。全盤計策,也不用從同再來。

他在心中暗暗舒氣,又準備向人熊謝罪,假意問道:「主公,為何放他們離開?」

卻見到人熊擺了擺手,留下一句,「明日過府夜飲。」便轉身離去。

山師陰也只能見心中疑問,放回肚中。

獨孤孝朝紅袍稍稍拱手,率部回府。

大街之上,陡然之間,只剩紅袍一人。

環顧長街,方才緊繃神經一松,山師陰頓覺暈眩,黑暗之中,又走出兩人。

唐楓與瘋貓,滿身是血。

楓叔上前,將紅袍扶住,「少爺,你……」

山師陰搖了搖頭,「我沒事。」

他回過頭去,回望長街,似乎要透過黑暗,見到那間小院,還有那位平民姑娘。可他終是搖了搖頭,「深夜夢一場,對她也好,對我也好。」

楓叔聽不明白,急道:「少爺,你這傷得不清,都開始在說胡話。」

「胡話嗎?」山師陰微微一笑,「就當是胡話,回府吧。」

楓叔撓了撓頭,扶著山師陰緩步前行。

瘋貓默不作聲,便在另一側緩緩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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