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縱馬 197 紅酥手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自從董蠻武主政,王都昌隆變化不小。董蠻武主張「亂世重典」,刑罰極其嚴苛,行竊便需剁手,更是不時開啟夜禁。若被侍衛尋到犯禁,可當街射殺。

輕犯從嚴,菜市口人頭壘山。

如此一來,雖使作姦犯科之舉巨減,卻也使人心惶惶,唯恐一言一行觸犯律法。

誰也不想成那菜市口一灘污血,卻不知,入夜之後,更多鮮血橫流。

確有官宦見不得這般血腥,上表呈書,當庭怒罵。

然而。

白日黔首血流,入夜官宦膽寒。

朝堂群臣,十去其二。凡是敢於反抗董蠻武之人,不出十日,必定暴斃府中。

誰人都知是董蠻武下手,卻未有一人能抓他把柄。

皆因為那些骯髒事情,都無需大將軍染手,自有另一人,為其磨刀。

這柄刀,便是山師陰。

夜越黑,刀芒越亮。

今夜,正是出鞘時候。

街頭尚有幾座小攤未曾收拾,街尾卻已無行人,唯有兩道人影,立在郝府牆外。

「咔嘣」,楓叔震斷郝府門栓。

巡夜侍衛,見到兩人,便拱手行禮,自覺避開。

進門之前,楓叔再看紅袍,似是有些不解,卻未有多言,用塊黑布,蒙上臉面。

山師陰見他疑惑表情,微微笑道:「你可是奇怪,殺了這麼多人,我今日為何親自前來?」

「少爺如此決定,自然有少爺原因。」楓叔垂首說道,「只是這些骯髒事情,原就無需少爺出面。」

山師陰不以為意,「我還有些話,想和這位郝大人聊聊。」

說話間,他眼中似是閃過一絲疲乏。

這一瞬變化,盡收楓叔眼底,「少爺。」

山師陰扭過頭來,「怎麼了?」

楓叔無聲沉默,他突然回想起這些時日中,山師陰身上變化。他為董蠻武殺人越多,便越與董蠻武親近,也越發沉默寡言。

山師陰心中藏了太多事,然而楓叔卻無能為力,只能見他日漸疲倦。

若是林公子在就好了,至少少爺還能有個傾訴對象。

楓叔不由這樣想著,但他也知,林火一時半會兒不會返回大燕。而他身為家僕,雖是人微言輕,仍要出聲提醒,「少爺,你多久未曾卧床而眠?」

山師陰擺了擺手,「不礙事。」說著,便準備去推郝府大門。

楓叔伸出手來,將山師陰手掌按住。他看著山師陰雙眼,嚴肅說道:「礙事。」

山師陰定了定,終是無奈一笑,「楓叔不要擔心,此事一畢,我便好好休息幾日。也帶家裡那隻瘋貓出去玩玩,不然真把他憋瘋了,晚上割了我的腦袋,那可是得不償失。」

楓叔沉聲道:「即便他是天位,若要對少爺不利,也得先跨過唐某人屍首。」

「好了。不過是句玩笑話,楓叔不要這麼認真。」山師陰說著,拍了拍楓叔手掌。

楓叔不再言語,徑直攔在山師陰身前,「少爺,還請退後。」

山師陰也不在乎,交由楓叔推門。

「吱呀。」

大門開啟。

而在大門之後,一人正端坐院中石桌,自飲自酌。

楓叔眉頭一皺,擔心院中有詐,將山師陰牢牢護在身後。

郝瑞並未抬頭,卻是拿出另一酒杯,「從我在殿上痛罵董賊之日起,我便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只是沒想到,來殺我之人,居然是你。」

山師陰將楓叔輕輕推開,「世上巧合,多是人謀。」

「說的也是。」郝瑞將酒斟滿兩杯,「可能飲酒?」

楓叔小聲提醒,「少爺,小心有詐。」

山師陰微微一笑,徑直走到郝瑞對面,拱手行禮,「失禮了。」說罷,便在桌邊坐下。

郝瑞舉起酒杯,如若與老友對談,「年紀輕輕,何必為董賊做事。」

山師陰與他碰杯,「我若說是為大燕,你信與不信?」

郝瑞微微愣神,卻是含笑飲下,放落酒杯,「我信。」

刀子酒,滾喉而過。

山師陰以袖掩面,共飲一杯,「你信我,我卻有一事不明。」說罷,親手為兩人滿上。

郝瑞再舉酒杯,「但說無妨。」

山師陰卻未飲酒,反而抬起手腕,將杯中酒水緩緩灑在地上,「如今朝局,便如這杯中之水,傾杯一倒,覆水難收。郝大人乃是聰明人,又何必做這出頭之鳥?」

郝瑞看著酒珠點滴滾落,反問道:「你至今為董蠻武殺了多少官員?」

山師陰垂下目光,沉聲道:「很多。」

郝瑞望向山師陰臉龐,繼續問道:「有幾人,如我這般冥頑不靈?」

山師陰嘆了口氣,「不少。」

郝瑞哈哈大笑,站起身來。

楓叔向前一步,唯恐郝瑞異動。

山師陰卻是擺了擺手,示意楓叔無需擔心。

郝瑞並不在意楓叔動作,自顧自背過身去,「董賊所為或許有幾分道理。亦或許我等便是這般不明事理,明知潮流難阻,卻仍逆流尋死。但你,可曾聽過這樣一個故事?」

山師陰拱手躬身,「還請賜教。」

「開天闢地以來,世分東西二方,同生天地,卻又大有不同。傳聞,上古有滅世洪流,西人造舟以求自保,而我東人,卻是眾志成城,視死如歸正面以抗,終使血脈繁衍,天下繁榮。」

山師陰皺眉沉思。

郝瑞輕撫顎下短須,「先人尚且如此,我等後生,又怎麼能做不到?」他仰起頭來,望著無月之夜,「烏雲遮月,與其營營苟且,不如撥雲見月。」

「這事兒。」他低下頭來,看著紅袍雙眼,「總得有人開個頭吧。」

山師陰站起身來,「可你根本見不到那一刻,今夜你就會長眠此地,絕無倖免可能!」

「我都明白,我也是怕死之人。可是……」郝瑞洒脫一笑,「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山師陰渾身一震,深鞠一躬。

郝瑞拱手還禮。

山師陰直起脊背,轉過身來,「我敬你氣節,可惜你我道不相同。」他邁開腳步,走向唐楓,「楓叔,還請給郝大人一個痛快。」

楓叔領命,與山師陰擦肩而過。

郝瑞又再出聲,「小友,我還有一事相求。」

山師陰頓住身形,並未回頭,「禍不及妻兒。」

郝瑞嘴角含笑,「我這輩子,上對蒼天下對黎民,最對不起的,只有他們了。」說罷,他再鞠一躬,整理衣著,輕合雙目。

楓叔甩開臂膀,一拳轟在郝瑞胸膛。

山師陰合起雙目,一聲嘆息。

真元迸發,瞬間粉碎心脈,郝瑞癱軟於地。

山師陰突然有些興緻闌珊,渾身疲乏無力,他轉過身來,看著郝瑞屍首,「楓叔,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楓叔沉吟片刻,「史書尚且成王敗寇,世事原就對錯難分。我只知道,無論少爺做何事,我皆願為少爺赴湯蹈火。」

山師陰微微一笑,正準備叫楓叔離開,卻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響。

腳步,頓在門口。

「咣當。」

山師陰立即回頭,卻見到蘇丹霞一臉驚愕,腳下躺著郝瑞官身腰牌。

郝瑞將腰牌落在了攤位上?

蘇丹霞是來還腰牌?

她看到了一切!

山師陰面沉如水,腦中急轉,瞬間做出決斷。

她必定會逃!

留她不得!

可還未等他發令,蘇丹霞猛然奔入府中,拽住紅袍兒手腕就往回奔,「危險!快跑!」

山師陰被她抓緊手腕,腦中發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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