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縱馬 184 故鄉棲

混亂,在馬賊之中持續約有一刻。

隨後,他們便停止進攻,推出貨品防線,將商旅圍在其中。

圍而不攻,問題何在?

張顧領隊卻已發現蹊蹺,按理來說,馬賊開始一場洗劫,便不會半途而廢。刀尖舔血,不是富貴齊天,就是馬革裹屍。臨陣脫逃,也未有死路而已,再無其他道路。

可今天,馬賊卻停了。

在佔據優勢,互有死傷之時,驟然停步。

何解?

張顧領隊稍稍皺眉,想來必是與林火與呂烽二人有關。但又難知詳情,若是林火與呂烽二人殺了寇首,那馬賊必定大亂。可如今情況,卻是有些高詭異。

護衛也是深感不安,尋著張顧探尋口風,「領隊,你看如今如何是好?」

張顧看著護衛身上染血,沉吟片刻,「商隊里,傷亡如何?」

護衛抹了把面上污血,沉聲道:「護衛兄弟死傷過半,幸好那位呂烽兄弟提醒,我們依貨而守,應該還能硬撐一會兒。」

張顧皺眉,「能撐多久?」

護衛聞言一窒,結結巴巴道:「約莫半個時辰。」

張顧嘆了口氣,「只有半個時辰啊。」

仰頭去望,天邊難見光亮。

營地中,一片死寂,箭羽插在地上,鮮血四處流淌,未有火光。

所有人,都將目光聚集在張顧身上。

黎明之前,便將他當做承重梁。

環顧四周,張顧也感彷徨。沉默片刻,他沉聲說道:「除了崗哨護衛,大家,先去休息吧。」

「休息?」護衛略感詫異,「這般詭異情況,誰有能安心休息。」

張顧看他一眼,「若不休息,你們便能多撐半個時辰?」

護衛無言,張顧擺了擺手,「結果總會到來,與其擔驚受怕,不如隨心豁達。無非生死二字而已。」

眾人注視著他背影,各自咀嚼其言。

他行到親信身邊,接過襁褓。

小晟睡飽了,親信剛剛喂他喝了羊奶。如今胡亂揮著手臂,「咿咿呀呀」叫個不停。

所謂襁褓,泛指十歲之下稚子,小晟如今已快三歲,多數時候卻仍靠人抱。

只因當年小晟出生沒多久,商隊便遭遇馬賊。百來人,只活下張顧等五人。而小晟更是遭了風邪,兩歲才會走路,至今未能開口,唯有「咿咿呀呀」。

張顧逗弄著娃兒,坐在陰影之中。

曠野無聲,唯有風吼,還有那背靠河水嘩嘩暗響。

等待。

黑夜之後,是否能等到光明?

越是靠近黎明,營帳眾人面色,越是沉重。

直至第一縷光。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東方。

那光從雲後探出,似是一道利劍,從天而降,劃破天際。

不僅劃破烏雲,更是刺破馬賊重圍,馬賊便如潮水般分成兩半。

光,自然無法分開馬賊,人卻可以。

四騎四人,順著光照之路行來。

張顧驟然捏緊小晟手掌,「他們做到了,他們做到了!」

懷中小晟被捏得生疼,突然蹦出一句,「疼!」

張顧渾身一震,低下頭滿臉難以置信,「小晟,你說什麼?」

「疼。」小晟痛得流出淚來。

親信捂住嘴巴,雙手顫抖,「少爺,少爺他會說話了。」

張顧將小晟緊緊摟住。

那邊,林火幾人已來到貨品圍牆,張顧忍住激動心情,將小晟交給親信,從營地中央迎出陣外。

林火見到張顧出陣,立即下馬。

張顧將他雙手抓住,「你們居然將這伙馬賊降服了?」

林火略感尷尬,馬賊給他們讓路,這場景看來,確實容易引發歧義,可他又該怎麼解釋?

他看了呂烽一眼。

後者聳了聳肩。

林火又看渡鴉,渡鴉瞥開目光。

赤娜……

算了,這人就是罪魁禍首,還指望她能吐出什麼象牙?

對於張顧所言,林火也只能閉眼默認。

若他將實情說出,保不齊兩方再起衝突。商旅勢單力薄,總就難是對手。即便僥倖勝了,這赤娜姑娘還有位橫行野狼原的父親,林火呂烽逃生不難,可他們這小小商隊,怕是絕對走不出去。

林火沉默不語,張顧卻有些興奮,繼續問道:「這些馬賊,怎麼就聽話了?」他的目光掃過赤娜與渡鴉身上,又追問道:「這兩位姑娘是?」

就連苦笑都定格,林火遲疑片刻,還是決定說真話。

可還沒等他開口,赤娜便搶先說道:「大叔你好!這些馬賊,都是被我降服的!」

林火與呂烽等著赤娜,她又要整什麼幺蛾子?

「你?」張顧面露疑惑,他不敢確定,又不敢質疑,只能拱手道,「敢問這位姑娘是?」

赤娜揚起下巴,得意說道:「我就是金狼之女。」

「金狼?」張顧面露驚異,「敢問是野狼原第一寨,金狼寨寨主,昆巴塔?」

「對啊。」赤娜點了點頭,「昆巴塔就是我爹。」

張顧略微皺眉,心中還是不信,「那這伙馬賊是?」

「哎,大叔,你怎麼這麼多疑。」赤娜雙手叉腰似有不滿,「我爹橫行野狼原多年,野狼原上,哪支馬賊沒有受過我爹恩惠。這次我路過此地,正見到你們廝殺。隨便說個兩句,這支馬賊首領,便俯首稱臣咯。」

馬賊兇殘,桀驁不馴。在這野狼原上,也只有金狼寨能有此威信。這姑娘若真是金狼女兒,那組織一場洗劫,也並非全無可能。

只是,張顧疑惑,「姑娘,為何要出手相助?」

聽此問題,赤娜雙眼一轉,盯住呂烽。

呂烽感到赤娜目光,心中發寒,正要躲避,卻被赤娜一把摟住胳膊,嬌滴滴說道:「因為我對烽哥哥,一見鍾情,決定不再為匪,和烽哥哥浪跡天涯。」

林火目瞪口呆,張顧目瞪口呆,就連渡鴉都雙唇微張。

呂烽更是滿臉通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赤娜卻摟得極緊,朝著張顧面帶微笑,卻在呂烽耳邊狠狠說道:「老娘讓你佔了便宜,你小子還不願意。」

呂烽嘆了口氣,也就不再掙扎。

張顧盯著兩人看了片刻,又望了眼周遭無聲馬賊,終是不再追究。

不用思索,他便知道赤娜所言,經不得推敲。

不過此刻,事實如何已經不再重要。

關鍵是,他們平安無事。

痴長几歲,又有家室,便懂進退有據,行動有節,雖熱血未涼,卻也知取捨。

深究,有時便是自尋煩惱。

這般一想,他便不再多問,請幾人回歸營地。

面對邀請,赤娜微微笑著,勾住呂烽下巴,「我在和烏爾吩咐幾句,讓這野狼原的馬賊都開開眼,可別打擾了我倆。」

呂烽面紅耳赤,「要說就說,我還能攔著你不成。」

赤娜勾唇一笑,「那可不行,你就不怕我跑了?再回頭帶著馬賊圍困你們?」

呂烽眯起雙眼,微微冷笑,「能抓你一次,便能抓你第二次。」

赤娜笑而不語,喚來烏爾。

她也不避呂烽,就在他視線範圍內,稍稍走開幾步,輕聲說道:「回去稟報就成。」

烏爾瓮聲回應,「這與計畫不同。」

赤娜擺了擺手,「結果達成便無問題。」

烏爾不再言語,稍一拱手,便轉身離去。

呂烽望向林火。

林火耳廓微動,他將兩人對話全部停在耳中。只是這短短三句,未能看出端倪,他也只能無奈搖頭。

呂烽低頭思索,這種時候,越是懷念姜杉等人在時,哪裡需要他們絞盡腦汁。

赤娜回到呂烽身邊,見著呂烽苦想模樣,調笑道:「獃子,怎麼?一會兒見不到我,便傷心了?」

呂烽瞪她一眼,「我不和你這小女子計較,只要你一路上不惹是非,我必定信守承諾,帶你去靜寧王都。」

「安心安心。」赤娜裝出柔弱模樣,「我一個弱女子,又能闖出什麼禍來?」

呂烽冷哼一聲,不再答話。

兩人歸陣。

遠處,馬賊緩緩遠去。

陣外,只留林火渡鴉。

渡鴉沒有說話,就要離開。

她若離開,一定還是在商隊後面吊著,孤身一人,整日與風雪為伴。

林火卻心有不忍,出聲挽留,「渡鴉姑娘,不如留在商隊?」

渡鴉頓住身形,瞪著林火,「憐憫?」

「不。」林火知道,若是說出憐憫話語,渡鴉必定掉頭就走,他只能裝作輕鬆,「你若走了也好,整天吃著乾糧就著冰水,想來也沒什麼機會殺我,我也能多安心。還是你怕,呆在我眼皮底下,便殺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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