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縱馬 175 謀鹿議國策紅牆

山師陰被引到了大將軍府後門,那甲士便將他晾在門外。

他仰起頭,看了看時辰。

月過一半,門後仍舊未有迴音。

難道是人熊特意消遣於他?

山師陰並不急躁,他相信面前這扇破門,必然會為他開啟。

就如同,這世上柳下惠為人稱道,沒幾個男人能夠拒絕美色。同樣,也沒幾個男人,能夠拒絕權力。

人熊必然不是那種男人。

他有野心,山師陰看得出來。即便不知他為何甘心屈居於武睿之下,但人如其名。他有熊的身軀,亦有熊的胃口,甚至,比熊更大,大到吞噬天下。

等待,必有回報。

這是山師陰的父親,在臨死之前,教會他的道理。

果然,門終於開了。

然而出乎山師陰預料的是,出現在門後之人,不是其他,正是人熊!

兩人便在一扇破門內外,第一次相遇。

這是山師陰第一次正視人熊,往常遠觀其身形偉岸,今日看來,卻比預期稍矮一些。可即便這樣,那股壓力,依舊撲面而來。

如墨濃眉,似刀目光。

山師陰在心中暗贊,這方才是梟雄之姿。無怪那些將士追隨於他。

門內門外,兩人對視,卻無人說話。

這是策略,也是壓力,先開口的便先一步暴露底牌。

對視,片刻。

人熊面無表情,就要合上門扉。

山師陰敗了,唯有開口一途,「草民山師陰,參見大將軍。」

董滿武未有答話,卻是放下了關門手臂,「伊世羽怎麼死的?」他沒有問山師陰身份,直接探尋伊世羽之死,再次出乎紅袍兒意料。

不過卻從另一角度說明,人熊早就知曉紅袍兒身份,或許早就在等山師陰前來找他?

真相如何,一如人熊面色,深不可測。

既然如此,山師陰亦果斷將之前腹稿,統統推翻,微笑說道:「我沒見過伊世羽。」

人熊沒有說話,也沒關門,看來他早就知道。

那方才詢問山師陰,只是為了打亂節奏?亦或是諷刺這蹩腳借口?

山師陰微微一笑,他此刻還未關門,便不再會有關門機會。

人熊是個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總會輕鬆不少。

有話直說,這就是人熊的態度。

「而我準備的禮物,千真萬確。」山師陰決定省略那些互相試探,直奔主題。他從懷中直接掏出一封書簡,「這份書簡中,有場內朝外,對大將軍不滿之人的名單。」

董滿武未有去看書簡,淡淡說道:「你說的,是天下。」

「攘外必先安內,想必這個道理,大將軍定然明白。」山師陰收取書簡,人熊沒接,想來他有自家情報來源,朝內朝外耳目不知幾許。

山師陰能弄到這封名單,人熊自然也能弄到。

他心中明了,微微一笑,「草民知道,大將軍自然是看不上這小小名單。而我送的禮物,與這名單有關,又與這名單無關。」

人熊靜靜聽著。

山師陰又從懷中取出火折,點燃名單一角,「名單之上,共有朝中重臣十四名。」

揚起名單,火焰隨風吞噬蔓延,「今夜過後。」

「一個不留。」山師陰鬆開手指,名單化作飛灰,隨風而去。

人熊看著空中灰燼,山師陰略微欠身,「這就算,草民送給大將軍的見面禮。」

月夜微寒,月隱雲後。

人熊盯著山師陰看了片刻,未發一言,緩緩合上門扉。

山師陰朝木門深鞠一躬,「恭送大將軍。」

人熊身影,消失在門縫之後。

他未曾點頭,也未曾說過一字。

但山師陰已經瞭然於胸。他今日前來,就未曾想要從董滿武口中聽到什麼承諾,更別說出力相助。

若是人熊這般輕信於人,他還得好好掂量,如今卻是再無疑惑。

山師陰所作所為,不過是燒了一封書簡,與空口白話無異。

人熊能親自來見他,便能說明心動。

而最後,未將山師陰格殺當場,便算是接下了紅袍投名狀。

至於結果,那就等明晨,那十四位大人,是否還能安然上朝吧。

若是山師陰連這事都做不到,又有什麼資格替代伊世羽,為人熊幕僚?

人人皆說,聞名不如見面。

卻又要知,人之名聲,絕不會空穴來風。

山師陰今夜拜訪董滿武,就是為了當面見見這傳聞中的人熊,果然不同凡響。

目標已達,山師陰心滿意足。接下來要做之事,便是等待。

等待,總會有所回報。

不是嗎?

山師陰仰起頭,望向雲後之月。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今日昌隆府尹註定徹夜難眠。

新王上任,原就令人戰戰兢兢,人熊今日表現,同樣令人心中打鼓。

而這些遠憂,猶及不上面前難題。

兩個時辰之內,城中十四戶大臣盡皆被人刺殺於自家府中。

不截財富,不殺婦孺,只誅官員。

殺人者武藝驚人,未曾驚動一個護衛。

幸好,那殺手也不知是作何打算,明明見到目擊者,也未曾格殺。也正是如此,才留下了那人資料。

身穿一身黑袍,面附貓臉,腰懸脫鞘細劍一柄,可殺人卻不用劍,而是另持一柄短刀,身形鬼魅。

鬼魅?莫不真是惡鬼?

昌隆府尹將這荒謬念頭拋諸腦後,他從來不信神鬼之說。

只是如此高手,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而殺人者,究竟為誰?

一個名字,跳出腦中。

這些大臣皆是與那位大人物有隙。

只是,這名字,足夠令昌隆府尹閉嘴緘默。

和命相比,烏紗帽一文不值。

只不過四十有五,或許,也到了告老還鄉的時候。

且不說昌隆府尹如何頭疼,王都之中,還有幾處夜不閉戶,人聲鼎沸。

一是賭坊,另一處便是青樓。

「紅牆」便是其中一座。

即便國喪期間,來玩恩客亦是絡繹不絕。

照此而言,趙媽媽應該高興才是,畢竟日進斗金。可她卻笑不出來,因為今夜來了四名客人,已將她樓中空閑姑娘全部趕出雅間。

她只能忍著滿心牢騷,親自過問。

穿過長廊,迎面姑娘多有忿忿神色,趙媽媽便寬慰幾句,行到長廊盡頭,雅間門外。

她調整面上表情,堆上如蜜笑容,就要敲門。

房門自行打開,一個粗獷漢子就在門外。

「喲,這位相公……」趙媽媽正想如同往常一樣,寒暄幾句,卻被那人一把按住肩膀,拉入屋內。

趙媽媽不忘嬌呼,「哎呦喂,這相公怎麼如此粗魯。」

她一邊裝疼,一邊打量屋內。

除開門莽漢之外,屋中十人圓桌,坐著另外三人。

一人白衣,正襟危坐。

一人黑衣,靜靜飲茶。

還有……

趙媽媽眼瞳微微放大,「孟公子。」

屋中四人,正是孟然之一行。

孟然之朝著趙媽媽微微一笑,「趙媽媽,別來無恙。」

趙媽媽只是一瞬詫異,隨後立即笑容滿面,「喲,孟公子不是去了北境?怎麼能回我紅牆?」

孟然之誇張頓首,「燕王駕崩,吾心甚痛,故而回城奔喪,嗚呼哀哉。」

趙媽媽面上笑容不減,「公子還是那麼喜歡說笑。」

「是嗎?」孟然之立刻斂住面上笑容,「那我們便言歸正傳,趙媽媽也不要與我繞彎,你我可是合作許久。」

趙媽媽舔了舔唇,「公子在北方太久,只怕不知現在情況,您來的可不是時候。」

孟然之微微一笑,「你們黑一門在岳山失利,自然需要韜光養晦,這點,我明白。」

這整座「紅牆」,正是黑一門於王都據點。

趙媽媽面上依舊掛笑,淡淡說道:「公子既然明白,那就不要為難奴家,這生意,最近實在不太能做。」

「不不不。」孟然之舉起桌上白玉酒杯,「這生意並不需要你們冒多少風險。」

趙媽媽微笑聆聽。

「一萬兩黃金。」孟然之飲下酒水,「我只想讓黑一門,為我和九嬰之間,牽線搭橋。」

「九嬰?」趙媽媽略微皺眉,「敢問何事?」

孟然之看著趙媽媽,盈盈笑著,「告訴山師雲,他侄子,擋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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