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縱馬 174 人來人往暗潮湧

「斷石閉門,大葬禮成。」

隨著最後一聲呼號,武睿落葬,皇陵緊閉。

一代燕王,長眠地下。生前功過,賦予後人評說。

然而,斯人已逝,生人猶存,亦是煩惱猶存。

入夜,王宮大院,御書房中,劈啪作響,似是有人在摔砸物件。

房門緊閉,內里未有丁點火光。

門外未有他人,侍衛禁軍一個不留,只剩一名小宦,也正是那名,在上至城中,為武莫開門小宦。

面上無須,對誰皆是笑臉相迎。

明明月光灑他身上,卻像是向周遭滑動,未在其身周停留點滴。

小宦喚作卞蘭,看上去年小,實則比之武莫仍要大上幾歲。卞夏之於武睿,一如卞蘭之於武莫。

卞者,一點之下。

在他之前,還有一位卞梅,可惜武睿首子早夭,那卞梅也隨首子而去。

其後,武睿再無子嗣,也是皇親凋零源泉。

如今,卞蘭垂首立於門外,那門內之人,不言而喻。

黑夜之中,一盞孤燈從院外飄來,白衣素服,火光映著慘白臉色,還有紅腫雙眼。

武夢施施然來,人單影只,唯有孤燈一盞。

她行到御書房外,聽著屋內打砸聲響,略微皺眉。

卞蘭側身一步,攔住武夢,雙膝跪下,「拜見公主千歲。」

武夢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她方才確實未發現卞蘭站在那裡。他突然現身,倒是將她嚇了一跳。不過想來也是,身為燕王最後一道防線,自然永遠護在燕王身邊。

而武莫,就是當今燕王。

這種內宦,並不屬於武夢,按照祖宗規矩,女兒身並無權利擁有內宦。

不過,武夢並不羨慕,一言一行皆在另一人眼下,即便初衷乃是守護,又何嘗不是一種束縛。

她重整精神,淡淡道:「起來吧。」

卞蘭這才起身,自覺伸手,接過武夢手中燈籠,「公主尊貴,這般深夜一人獨行宮中,怕是有些不妥。」

武夢看了卞蘭一眼,「你是大王內宦,卻不是我的。」

言下之意,是說卞蘭多嘴。

卞蘭並不著腦,依舊是那微笑模樣,「小奴雖非公主內宦,卻是為武氏而生,為武氏而死,公主安危,小奴自然要多加註意。」

武夢略微皺眉,「這王宮大內乃是我武家土地,這天下皆是我武家土地,我行於自家地上,還需要擔心自身安危?那豈不是讓世人恥笑。」

卞蘭手提白燈,火光照他面上,卻似要穿透而過,「宮外還有位大將軍哩。」

武夢冷哼一聲,「一個大將軍又如何,十個大將軍又怎樣?難道他怎敢夜宿龍床,晨卧龍椅?這天下還是姓武!還是說……」她上前一步,逼視卞蘭雙眼,「難道連內宦,都已學會三心二意?」

卞蘭眼瞳不晃,面帶微笑,稍稍退後半步,為武夢讓出進門道路,「大王就在書房之內,還請公主,將方才對小奴所說之話,說與大王聽。這天下,可不能群龍無首。」

武夢不發一言,深深看了卞蘭一眼,伸手按住門扉。

御書房內,雜亂聲響已經停下。

武夢推開房門,未有「吱呀」聲響,想來王宮事物,又怎會有這年久失修之音。

月光從後而來,將她影子拉長,拖於地上,蔓延屋內。

借著冷淡月光,武夢能見到屋內一片狼藉。

遍地都是撕毀碎紙,崩碎瓷器,傾翻傢具,文房四寶亦是摔得一文不值。

紙張不乏舉世孤本,瓷器多是國中眾寶,筆墨紙硯更是萬金難得。

不過,此刻這些都不重要。

武莫在哪兒?

武夢心中略有焦急。

光是靠月光,已難看清屋中所有事物,她便扶起身邊立燭高燈,取了懷中火折,準備點燃。這隨身攜帶火折的習慣,還是在九霄養成。

可她手中火光剛燃,書房角落便傳來一聲輕呼,「不要點燈。」

那是武莫聲音。

武夢心中安定,也就收起火折,緩步走向角落。

繞過地上那些雜物,武夢終於見到一團人影,蜷縮在角落之中。

「小莫?」武夢輕聲說道。

人影緩緩抬起頭來,月光朦朧之下,見到武莫臉龐,還有面上兩行清淚。

武夢既是心軟,又是怒其不爭,「你哭什麼?你如今可是大燕之王。」

武莫眼眶一紅,又要流淚,可他硬似忍住,伸袖抹去淚痕,「我還算什麼大燕之王,姐姐你難道沒見到人熊今日嘴臉?」

武夢無言以對,她全部看在眼中,卻也無能為力。

如今人熊掌控朝中大軍,更是與一眾武官教好,她又該如何阻止,或許真如山師陰所言,唯有隱忍,從長計議。

她蹲下身子,坐在武莫身旁,「如今熊賊勢大,唯有隱忍,再圖後手。」

「忍?」武莫站起身來,拔高音量,「還要如何去忍?人熊今日所言,路人皆知,『燕王太重,本帥,替大王扶棺!』這是什麼話,這就是說我撐不起燕王名號,這就是亂臣賊子!」

武夢將他嘴巴捂住,「慎言。小心隔牆有耳。」

武莫甩開武夢手掌,淚如泉湧,「我連在自己家中,都不能暢所欲言,這日子,還不如死了好!他要大燕,我明天就下詔,給他吧!」

「啪!」

一聲脆響。

卞蘭踏入御書房內。

武莫扭著脖子,滿上火辣紅腫。

這一巴掌,武夢用了全力,「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居然要將祖宗基業,拱手讓人?」

武莫嚼住淚水,頭撇一邊,「我……我也是一時氣話。」

武夢寒聲說道:「從今日起,你便是大燕之主,你所說的每一句話皆是金科玉律,不容更改!你已是武氏唯一男丁!你可知其中意義?」

武莫咬住下唇,「我還是個孩子,我……」

武夢嘆了口氣,「父王駕崩那一刻,為了大燕天下,你我都已不再是孩子。」

「天下,天下!」武莫回頭瞪著武夢,「姐姐,你只知天下,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昨日我還在玩耍,今日就要扛起整個大燕,更有人熊窺伺,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武夢摸著武莫腦袋,卻被武莫躲開,「小莫,沒有時間了,大燕沒有時間,我們也沒時間了。」

武莫咬牙說道:「難道這滿朝文武,便無一人可信?真都要見著我武家,斷子絕孫?」

何人可信?

武夢無法回答,她望向窗外月光,或許還有一人可信。

昌隆城中,大將軍府門之外,一襲紅袍,孤身而立,敲響大門銅環。

門扉開啟,冒出一名披甲之士,「何人?」

山師陰笑臉盈盈,拱手說道:「伊世羽好友,來為大將軍送禮。」

「軍師之友?」披甲之士面露戒備,「何禮?」

山師陰直起腰背,輕聲細語,「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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