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縱馬 165 舊桌濁酒籬笆

林火明明記得,姜杉曾經說過,絕不進村。

可現在他們就在小姜村中,還圍坐在木桌旁,看著水玉娘子忙進忙出,「你們再等一會兒,馬上就能吃飯啦。」

林火還想不清楚,姜杉這等鎮定之人,在墳頭見到水玉時,竟然忘了說話。

被水玉撲倒在地,無比狼狽,可他面上未有一絲變化。

說著絕不入村,卻被水玉拉著,痴痴傻傻回了村中。更是被帶回老舍木屋,端坐在桌邊,等著開飯。

姜杉家在村落盡頭,用籬笆圍成一圈。姜杉多年未曾回來,可家中依舊井井有條,院里未有一根雜草,屋中不見點滴灰塵。

林火和呂烽不敢多嘴,因為姜杉面色古怪。

桌上已經上了兩個小菜,還有一壇濁酒。

姜杉沒有動筷,他們也不動筷。姜杉只顧喝酒,他倆便陪著喝酒。

濁酒入喉,有些酸澀。不過這鄉下小村,兩人也不能要求太多。只是姜杉一杯接著一杯,就是不發一言。

轉眼一瓮去了大半,呂烽終是有些沉不住氣,「酒鬼,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水玉?」

姜杉沒看呂烽,只是嗯了一聲,繼續喝酒。

呂烽咽了口唾沫,小心打量水玉。

她正在忙碌,發上挽髻,說不上驚人美貌,卻有些平實氣息,讓人倍感放鬆,見到她,便讓人想念家中味道。

呂烽輕聲說道:「水玉姑娘可是挽髻了。」

姜杉握杯手腕稍稍一抖,一杯飲盡,「我不瞎。」

「哪來這麼大火氣。」呂烽皺了皺眉,「你可要知道,只有出嫁的姑娘,才要挽髻。你還擔心人家等你……」

「啪。」

姜杉酒杯拍在桌上,醉態稍顯,淡淡說道:「我不蠢。」

說話間,水玉端著湯碗走來,面上洋溢笑意,「最後一個湯。」

林火站起身來,要去幫她接碗。他在龍興時,這些是都是他在做,現在讓水玉動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水玉姑娘卻撇開身子,不讓林火碰碗,「你們是小杉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竟然到這兒做客,怎麼能讓你們動手?」

林火撓了撓頭,也只能坐下。

水玉滿意笑著,將湯碗放在桌上,雙手在圍裙上隨意抹了抹,便順勢坐到姜杉身邊,「粗茶淡飯,你們可別嫌棄。」

林火連連擺手,「好久沒能吃上熱乎的飯菜,今天承蒙款待,哪裡還敢嫌棄。」

水玉微微笑著,雙眼彎彎如月,她單手撐著下巴,歪著腦袋看著幾人,「那可趁熱吃。」

林火與呂烽看著姜杉。

水玉看了眼桌上飯菜,又看了眼悶頭喝酒的姜杉,輕柔說道:「小杉,也不給我介紹介紹?」

姜杉頭也未抬,隨手指了指兩人,「林火,呂烽。」說罷,便繼續喝酒。

水玉眉頭微皺,從姜杉手中奪過酒杯,「別喝了,這酒是留給客人喝的。再說,大夫都說你不該喝酒。可你從小就愛偷喝,長大了還改不了這毛病。」

姜杉瞥了眼水玉,冷冷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該怎麼過,我自己清楚。」

水玉面上笑容一僵,看了林火與呂烽一眼,又掛起笑臉,「說的也對。不過還是要少喝一些,你的身子可不好。」

姜杉冷冷一哼,「我身子好不好,我自己清楚,不勞您費心。」

水玉方才擠出的笑容,瞬間傾頹。

林火與呂烽面面相覷,現在是什麼情況?

屋中氣氛尷尬。

兩人正想開口說些什麼。

卻見到水玉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姜杉!你想怎樣?老娘看你有朋友在,想給你些面子,怎麼,還蹬鼻子上臉了?」

林火與呂烽一臉驚詫,這還是方才端莊賢淑的水玉姑娘嗎?

竟然,如此彪悍?

姜杉卻笑了,略顯醉態,「你看你,從小就潑辣,還裝什麼賢良淑德?」

水玉臉頰一紅,銀牙暗咬。

她又見到林火與呂烽怪奇臉色,更感無地自容,「你這混蛋,走得一聲不吭,回來就讓我生氣。」說著,她就伸出手來,作勢要掐姜杉胳膊。

姜杉卻側身避過,一臉寒霜,「水玉姑娘,還請你自重。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水玉身子一僵,怔怔看著姜杉,「你叫我什麼?」

姜杉沒有回話,只是扭過頭去,一臉冷漠,「我不在時候,還得多謝你替我照顧我父母墳墓。不過你放心,不會讓你白乾。我會換算成銀兩給你。只是錢貨兩清之後,以後就不麻煩你了。」

水玉雙肩顫抖,伸手捂住嘴巴。

「還有。」姜杉不顧水玉臉色,繼續淡漠說道:「我家,希望你以後也不要來了。」

水玉眼眶泛紅,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姜杉,語音顫抖,「姜杉!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姜杉靜靜看著水玉,兩人對視片刻,花袍終是嘆了口氣,柔聲說道:「你既已嫁人,那就應該把我忘了,好好過日子,相夫教子……」

「啪!」

一聲脆響。

姜杉歪著腦袋,臉上挨了巴掌。

水玉目中滾淚,「姜杉!你當我水玉是什麼人?你當我這髮髻是為誰而挽?」

說罷,水玉奪門而出,掩面而去。

三人愣在屋中。

看著桌上菜肴飄香,房門寒風輕吟。

無人說話,姜杉緩緩坐下身來,再次舉起酒杯。

呂烽劈手將他酒盞打落,「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喝酒?」

姜杉看了呂烽一眼,撿起地上酒杯,用袖口抹了抹,繼續倒酒。

林火也看不下去,「人家姑娘一直等你到現在!這樣的好姑娘,你居然不去追。難道真要等她嫁給他人,你才開心?」

姜杉冷冷道:「然後呢?」

「然後?」林火一臉迷茫,「什麼然後?」

姜杉飲盡杯中酒水,「我就問你,我將她追回來之後,又能怎樣?」

林火皺著眉頭,「那還要問,當然是娶她啊。」

姜杉哈哈大笑,「怎麼?你這是給我做媒人?可你憑什麼?就憑你殺了你心愛之人的父親,然後像是一條喪家之犬一樣,夾著尾巴逃去冀國?」

呂烽豁然站起身來,死死盯住花袍,「姜杉!跟林子道歉!」

「咋呼什麼?是不是連你也要打我?」姜杉湊過臉來,醉態畢現,「來來來,臉就在這裡,隨便你打。」

「你!」呂烽揚起手掌,卻被林火拉住。

林火朝呂烽搖了搖頭。

呂烽嘆了口氣,心平氣和道:「我不知你今天是怎麼了,但林子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姜杉臉上掛著戲謔笑容,「確實是為我好啊。」他突然收起笑意,伸手指著空開大門,怒吼道:「你們為我好,那誰為水玉好?」

他又指著自己胸膛,「我他媽就是個廢人。廢人!你們懂不懂?」

林火與呂烽面面相覷。

姜杉滿臉漲紅,音量越來越大,「你們讓我娶她?好,很好!我是愛她,可我能給她什麼?我日日想,夜夜思,便是能擁她入懷,將她娶回家中,可然後呢?」

身子顫抖起來,姜杉拎起桌上酒瓮,一口飲盡,「我什麼都給不了他,我這身子,就連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未知。我又能給她什麼承諾?給她一日歡愉,然後半生孤老?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姜杉似是被抽去了全身力道,伏在桌上,「她很好,我都知道。她很好,所以我配不上她。她很好,所以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我……」

「姜杉啊姜杉……呵呵呵……」花袍自嘲笑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算盡人心,好生厲害。可這又有何用?到頭來,不過是個連明天都給不了別人的廢物罷了。」

「廢物……廢物……」他伏在桌上,低聲呢喃,似是愁怨,又似無奈,「這廢物看不上很多人……其實他最看不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話音低落,姜杉醉得不省人事。

林火與呂烽對視一眼,不由雙雙嘆氣。

他們平日里見姜杉豁達模樣,卻從未想過他心中暗涌。

就在兩人嘆息之時,兩道黑影出現在籬笆牆外。

林火與呂烽同時警覺,扭頭望去。

穿過木扉。

兩人與黑衣對視。

只聽其中一位黑衣桀桀怪笑,「林火,呂烽,姜杉。」

另一黑衣嘿嘿介面,「武睿可在地下等著你們呢。」

追殺,終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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