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萬里路 160 初睜睡眼待從頭

志清重新睜開雙眼時,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乾淨的被褥,泛著皂角氣味。若不是渾身疼痛,今天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清晨。然而,志清知道,昨日的所有事情,都不是夢。

因為另一個內門弟子,正綁著紗布,坐在他床邊。用布滿血絲的雙眼,無神地盯著他的臉龐,「你醒了?」語音空洞疲乏。

志清感到不妙,「我們……咳咳咳……」他想要說話,可是喉嚨像是火燒。

內門弟子,為他倒了杯水。

志清牛飲而下。

內門弟子就在一旁看著,淡淡說道:「醒了就快些穿衣,公主她要見你。」

「咳咳咳……」志清被清水嗆到,「公主?」

內門弟子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燕王……死了……」

志清目瞪口呆,杯中清水,灑在被上。

半個時辰後,志清穿上新的道袍,站在王族別院,院中小樓之前,靜默而立。

胸腹還在絞痛,范卓那一擊未能將他殺死,卻也造成了不小內傷。

他站在門外,等候召見。等待時候,他便在心中將後來發生之事稍加回憶,不由深深嘆息。

武睿終究是死了,卻是死在林火手中,這讓他始料不及。交往時間不多,他卻相信,林火必定不是這等喜怒無常之人。此事,必有蹊蹺。

然而原由不再重要,結果已經鑄就。

他雖不喜武睿,卻也知道,武睿一死,天下難安。

那麼上至宗,又該何去何從?

志清搖頭苦笑,他個小人物還擔心這些做什麼?他不過是個外門弟子,人微言輕。

胡思亂想間,有一褐服小宦推門出來,低伏身子,垂手向屋內一引,「道長,公主怕您傷勢在身,在外難忍風寒,讓您入內等候。」

志清先是一愣,心中暗想,這位素未謀面的公主,倒是體貼人。

他也不推辭,便隨著小宦入得樓中。

迎面便是一塊紗簾,簾幕之後便是大堂。

透過帘布,人影綽綽看不真切。能望見一人坐於大堂主座,一身白裳,有些矮小。在那白影座旁還立有一人,同著白衣,卻不知是誰。

而在大堂正中,還有兩人,只是,為何是一立一跪?

「啪。」

身後的關門聲,將志清從思考中拉回。小宦將他引到一邊,正有屏風擋住視線。小宦作揖道:「道長先在這邊稍等。」

志清回禮,靜靜等待。

卻聽到屏風之後,傳來清脆女聲,「二叔,真不再考慮留下?」

武慎的聲音,在屏風之後響起,「你已勸了我許久,我也說了多遍,我如今乃是重罪在身,只求為一老兵,為大燕守土護邊。」

堂中沉默。

志清暗想,那女聲想必是曌夢公主。而武慎,應該是立於堂上之人。只是聽這公主口氣莫非坐於主座?

堂中又有聲響,還是公主發問,「那麼趙恬將軍,本宮雖知你罪大惡極,但本宮願意既往不咎,只要你從今以後,盡忠職守。」

趙恬?這下也就明了,武慎立,趙恬跪,也是合乎情理。

卻聽到趙恬回答,「罪臣願為大燕繼續效命,只是……」

「只是?」曌夢公主低聲說道。

趙恬似是輕笑,「慎公子何往,罪臣何往,亦步亦趨,不離半步。」

「趙恬!」武慎似是怒喝,「此時此處,豈是讓你討價還價?」

「主公。」趙恬也是強硬,「若不能追隨於你,末將不如立即死於此地!」

武慎無言。

曌夢公主,一聲嘆息,「罷了,罷了。王弟以為如何?」

堂中最後一人,原來是王子武莫。

只聽他小聲回應,「全憑姐姐做主。」

曌夢公主再嘆口氣,「二叔……一路保重。」

又是片刻沉默。

武慎開口說道:「夢兒,莫兒,大燕的江山,就交給你們了。」

曌夢公主似是「嗯」了一聲,又似什麼都沒呼應。屏風之後,傳來悉索聲響,不多時,一隻僵硬手臂掀開紗簾。

趙恬最先冒出頭來,他似是感到身邊有人,戒備望來。

昨日還是激戰,志清今天可做不到笑臉相迎,他便寒著張臉,與趙恬大眼瞪小眼。

另一隻手,按住趙天肩膀,「何事?」

趙恬收回目光,搖了搖頭,「無事。」

說罷,趙恬便撩住紗簾,讓武慎通過。

武慎穿過紗簾,也看向志清。

兩人對視彈指,武慎微微一笑,「小夥子,你很不錯。上至宗還有你在,那就還沒爛到骨子裡。」

說罷,他便丟下一頭霧水的志清,走向大門。

小宦為他推開樓門,兩人魚貫而出。

志清看著兩人背影,木門漸合,背影消失於木門之後。

小宦再一施禮,「道長,該你了。」

志清這才回過神來,回了一禮,轉身撩開紗簾,步入大堂。

入眼處,卻是有些令他驚訝,原來是武莫坐於主座,而公主立於座旁。曌夢公主眼眶微紅,似是剛剛哭過。

一身白衣,白皙臉頰,微紅眼眶,如若風中散櫻。曌夢公主,似乎是叫做武夢?

志清發覺自己失態,趕緊雙膝下跪,「貧道,上至宗外門弟子志清,拜見兩位殿下。」

「道長莫要多禮。」武夢輕聲說著,「來人,給道長看座。」

志清趕緊站起身來,身後小宦已經搬來胡凳。

「貧道逾禮。」志清鞠躬致禮,這才坐下,正對王族兄妹二人。

他在心中惴惴,不知今日召見所為何事。

武莫看了武夢一眼,武夢點了點頭。武莫這才開口說道:「道長救駕有功,更有一顆赤子之心,特有嘉獎。」

嘉獎?這倒是志清始料未及。

武莫再看武夢一眼,才繼續說道:「特封道長為上至宗代掌教,護國國師之位。願道長謹記王恩,為國效力。」

志清聽得目瞪口呆,直接站起身來,「代掌教?我?」

「沒錯。」武莫似是有些不悅,「正是道長你。」

志清只覺腦中一團漿糊,一時間忘了回話。

武莫再次皺眉,「道長,可能坐下說話?」

「哦哦哦。」志清腦中一片空白,依言坐下,卻又立刻站了起來,「不對啊,我,貧道只是一介外門門人,怎麼能做代掌教,這……這不合規矩。」

「這天下有什麼規矩……」武夢微微一笑,「比王法還大?」

志清無話可說。

武夢斂住笑意,「王族封你這代掌教,卻是希望你能穩定上至宗宗門,假以時日,將這『代』字摘掉。道長,可能明白?」

志清也非蠢人,他明白武夢意思,這是要在上至宗內,培養王族嫡系,掌控這大燕江湖,第一大勢力。以此看來,似有利用之嫌。

不過。

他轉念一想,這又何嘗不是一個機會?他原本已經對上至宗死心,現在卻有這樣一個從頭改變的機會放在面前,他能夠拒絕?

不能!

幾乎是在瞬間,志清已經下定決心,整頓上至宗,還岳山一世清明。

志清深鞠一躬,「貧道,願領此重任。」

「如此甚好。」武夢再展笑顏,「重建若遇阻礙,王族自當鼎力相助。道長記住……」武夢眼中似有寒光,「是任何事。」

殺氣彌散。

志清心中一緊,再施一禮。

武夢擺了擺手,「聽聞道長重傷在身,不如早些退下,好好休息,才能為國效力。」

志清明白,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他也不磨蹭,深鞠一躬,「貧道告退。」

他向後退出幾步,小宦上前收了胡凳,他便準備轉身離開。卻聽到武夢又再出聲,「聽聞上至宗要入內門,才能用本來姓名。不知道長,原名為何?」

志清渾身一震,真名?他已好久未用,如今從他口中說來,無比陌生,「許淳元,貧道叫做許淳元。」

「元一淳厚,道長原就與道有緣。」武夢淡淡說道:「只希望道長離開此樓之後記住一事。」

志清洗耳恭聽。

「世上再無志清,唯有,許淳元。」

許淳元雙目泛紅,一鞠到底,「貧道,謹記於心。」

說罷,武夢揚了揚手,許淳元離樓而出。

踏出樓門那一刻,他只覺重獲新生。

一門之隔,世上再無外門小道志清。

只有上至宗新掌教……

許淳元!

許淳元挺起胸膛,離院而去。行不多遠,於道上看到另一群人,從遠處行來,似是要往小樓去。

人群皆是勁裝武服,獨有一人,困在核心,披枷帶鎖,蓬頭垢面。

志清認得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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