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萬里路 148 陶竹兒捨生忘死

國之南,有花,其葉似竹,其花似桃,實又非竹非桃,故名……

夾竹桃。

古人有詩云,「芳姿勁節本來同,綠蔭紅妝一樣濃。」

夾竹桃美,卻有劇毒。

傳說,遠古之時有一公主,膚白如雪。她深愛鄰國王子,王子卻喜紅粉佳人。公主便將夾竹桃液抹於面上,兩腮嫩粉,只為搏王子回首一顧。

只一眼,她便願死在花毒之下。

何等偏執?

其花似桃,卻比桃更嬌粉;其葉若竹,不輸竹之堅韌;其毒比鴆,一滴便難回頭。

范卓便在夏轉秋時,在那夾竹桃繁花之下,撿了一個被棄男嬰,取名……

陶竹。

小小竹兒,節節高,在岳山安門落戶。穿了一身潔白道袍,成了范道長親傳弟子。

當他還是道童時候,被外門小道欺負,人家罵他是沒爹沒娘的野孩子,是漂泊無根的浮萍。

小竹子趴在山門石階上默默流淚。碰巧遇到李爾冉。

李爾冉見到他身上道袍,毫無架子,直接與他同階而坐,「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時的小竹子並不認識掌教真人,他只當是門中師長,胡亂抹了把臉,拘謹說道:「陶竹,師傅叫我小竹子。」

「小竹子?」李爾冉微微笑著,「你怎麼在這偷哭?」

「他們罵我無家可歸,罵我沒爹沒娘。」小石頭說著,眼眶又在泛紅。

李爾冉為他抹去面上鼻涕淚水,指著山道石門,「小竹子,你看這裡是什麼?」

小竹子抽抽啼啼,「是宗門。」

李爾冉摸著他的腦袋,「這裡是家。」

小竹子無父無母,山中師長兄弟,便是親人。

小竹子無家可歸,山門,便是家門。

他興沖沖地回到廂房,面上喜悅掩蓋不住。

范卓看在眼裡,便出聲詢問,「小竹子,什麼事情這麼高興?」

小竹子驕傲說道:「師父,我有家了。」

「家?」范卓似有詫異,卻又笑著問道:「哪裡是家?」

小竹子興高采烈地手舞足蹈,「整座上至宗便是我家。師父,就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

范卓先是愣神,隨後摸著陶竹腦袋,「小竹子,既然這裡是家,那你一定要學好本事,將來保護宗門,保護師父。」

小竹子揮著拳頭,「誰敢欺負宗門,誰敢欺負師父,小竹子就打他。」

范卓哈哈大笑,「那師父和山門,就全交給你了。」

小竹子敲著胸脯,答應得信誓旦旦。

他確實也是這般要求自己,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力爭第一。他成為宗門新一代中領軍之人,他始終將宗門放在自己之前。

人前翹楚,風光無二。骨中信念,從不懈怠。

他始終堅持,直至釀成偏執之毒。

協助范卓架空掌教真人,他有不忍,卻一力執行。

討好武睿關押三成石磊,他有躊躇,卻絕不留情。

面對掌教劫獄背後偷襲,他有痛惜,卻沒有悔恨。

因為他相信自己所作所為,始終以宗門利益為大,他所做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

他也願意為這個家,拼上一切。

范卓與他說,為了山門未來,必須有人犧牲。

先是掌教真人,又是門中弟子,如今輪到了他。

生死之前,陶竹沒有絲毫畏懼。

為守護宗門而死,陶竹心甘情願。

身後石扉緊閉,陶竹扶著另一道士,靠在門扉之上。

他們已經再無退路。

陶竹渾身浴血,素衣變血袍,袖上八卦,白魚成紅魚。

身邊躺滿同門屍首,十數人,現今只剩他們兩個。而他肩上道士雙眼半張半闔,口中呼哧亂喘。

那道士伸手捂著肚腹,腹上傷痕足有一掌來長。鮮血臟器從傷口往外流,捂不住,更塞不回去。

陶竹單肩扛起他,另一隻手舉著長劍,朝向面前兵甲。劍刃之上滿是豁口,劍柄護把更被削去小半。

武慎甲士,踩著他的同門屍首,步步逼近。

他們兩人,已經油盡燈枯。

不過沒有關係。

陶竹微微笑著,身後冢門緊閉,他的任務,已經完成。臨死之時,還有一個師弟與他一道上路,總比出生時候,孤苦伶仃來得快活。

他輕搖身邊之人肩膀,「師弟,我們成功了,我們守住了宗門!」

肩上道士,卻艱難說道:「師兄,給我個痛快吧。」

陶竹垂目看去。

肩上道士報以虛弱微笑,「求你了……」

陶竹嘆了口氣,將劍橫在那人頸上。

「謝謝……」那人閉起雙眼,「保護山門……實在是……太累了……」

劍刃一划,屍身倒地。

只剩一人。

陶竹站在屍堆之上,那一劍,耗盡了他所有力氣。他靠在石扉之上,眼前儘是方才師弟,那臉上解脫微笑。

他突然也有些累了。

當被困絕境,他突然想問自己,這些年來做了這麼多事,甚至做了這麼多次惡人,他真的無怨無悔?

陶竹渾身打了個激靈,腦門上滿是冷汗。

他為何會有這個想法?守護山門,當然無怨無悔。

這裡對他而言,不只是一個江湖門派,更是他的家,他的根,他的一切。

師父說過,宗門榮辱,高於一切。

他要守住身後一切,他要守住山門,他要守住自己的家!

他,絕對不會動搖!

陶竹掙扎著站直身子,重新舉起劍刃。面對人群,擠出肺中所有力道,高聲呼喊,「只要我陶竹還有一口氣在,你們……」

「嗖!」

利箭當胸而過。

箭尾搖晃,陶竹嘔出一口鮮血。

他咬緊牙關,拔出胸口箭支,還要舉劍。

四面八方,長槍刺來,將他死死釘在石扉之上。

長劍落地,陶竹終於低下頭顱,低聲呢喃,「師父……徒兒……守住了嗎……」

夾竹桃瓣紛飛,凋於偏執之毒。

山師雲丟下手中長弓,「真是一個比一個麻煩。」

王芝湊到他的身旁,已經沒了主意,「山師雲,他們現在躲入卧龍冢,現在怎麼辦?」

山師雲瞪了王芝一眼,「還能怎麼辦?砸門!」

王芝點頭應下。

就在此時,後軍有一兵卒趕到兩人身前,面露慌張,「後面……後面……」

山師雲眉頭一皺,爆聲怒喝,「又是何事?」

那兵卒滿臉驚慌,磕磕巴巴回答,「獨,獨,獨,獨孤,獨孤軍……來了!」

山師雲面如黑鐵。

山崖之上,伍庚望著坳中情形,無奈搖頭,「就不能等一會兒?」

「不!」

貓怔仲手中細劍,頂住伍庚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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