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萬里路 127 雙龍斗兄弟鬩牆

相近容貌,齊平身高,一般五爪金龍,只分紅黑兩色。

武睿上下打量武慎,似是被紅衣金線刺了眼睛,「孤還在想,王兄怎麼會建言將黑旗換成紅旗。原來不是為了喜慶,是為了登基。」

武慎張開雙臂,像是炫耀,「王弟幫孤看看,可曾合身?」

武睿眯起雙眼,「看著倒是合身,也不知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孤將來定要上門拜訪。」

「看來是孤問得不清。」武慎搖了搖頭,又繼續說道:「孤是想問王弟,這龍袍穿孤身上,可是比王弟更加合身?」

武睿雙唇一咬,緩緩吐出一句,「貓披虎皮,亦難為王。蛇雕金鱗,亦非是龍。」

武慎先是一愣,隨後抿嘴笑著,「小睿,你可知為何父王將王位傳於你?」

武睿冷冷一笑,「因為父王慧眼識珠,他看出你不堪重任。而孤更有野心,孤才是那人,能使大燕國富民強。」他說得分外大聲,似要讓整條山道盡皆聽聞。

然而,山道兩側,依舊無人響應。

武慎並不回身,只是看著武睿搖頭,「因為,孤不想要。」

「不要?」武睿訝然,滿臉驚異。試問天下誰人不想做王?生殺大權盡皆在手,登高一呼,四海臣服,這等權勢誰不想要?

武慎伸出手,為武睿撣去肩上雪花,「你當了這麼多年,若讓你再選,你真還想要?」

武睿推開武慎手臂,就要張口。可那「當然」二字,卻縮在嘴邊,吐不出口。

皆說燕王好,誰知為王苦?

他此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個個難眠之夜,再多溫潤也難撫平心中惶恐,更難驅走骨里陰寒。

內有權臣當道,有百姓嗷嗷待哺,外有強敵環繞,皆是心懷不軌。

儘是勾心鬥角,儘是心力交瘁。

若給他再選機會,他真願意做這「尊貴」燕王?

武睿沉默許久,終是艱難說道:「聖人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父王既將大燕託付於孤,這便是孤之責任,孤必定竭盡所能。」

「責任?」武慎哈哈一笑,「我可不想要這責任。我只想寄情山水,逍遙一生。我還想看著我的桐兒漂漂亮亮出嫁,健健康康生活。什麼大燕,什麼責任,都與我無關!」

「鳳棲!鳳棲!又是鳳棲!」武睿眼中滿是怒意,「一個兩個都是這樣!那個柳鳳泊為了鳳棲當殿就要殺孤!今日你和王芝又為她反孤!孤且問你,是這大燕重要,還是區區女子重要?」

「區區女子?」武慎雙目赤紅,「她不是區區女子!她是我的掌上明珠!是我的心頭肉!是我獨一無二的女兒!」

武睿也是捏緊雙拳,「為了大燕天下,誰人不能捨棄?」

「誰都能捨棄?」武慎眯起雙眼,「那你的武夢如何?武莫如何?」

武睿啞口無言。

兩人之間陷入沉默。

武睿嘆了口氣,「王兄,孤知你定非此事主謀。今日反孤,明日他們就能將你落下王位,到時候我們大燕將會落入他姓之手。這便是你想見到的?」

武慎背起雙手,「我這一生因三位女子而變。母后給予我生命,讓我誕生於世。淑妃教我情愛,讓我從男孩蛻變成為男人。而桐兒,讓我明白,什麼是父親,什麼是責任。」

他嘆了口氣,似是懷念,「母后入土,淑妃早逝,如今……如今就連桐兒都……」

武慎微微低頭,雙手顫抖。他咬了咬牙,重新抬起頭來,「她們都已不在,我還要什麼?即便殺盡天下人,只為挽回桐兒一個,我這不稱職的父親,也無怨無悔。」

雪越下越大。

武睿張口結舌,「你簡直瘋了。鳳棲已經死了!況且她之死,你也難辭其咎!」

「沒錯。我確實難辭其咎。我也知此生難贖其罪。」武慎紅著眼眶,似是有些癲狂,「但你就無罪?這大燕就無罪?孤就要做這大燕之王,再毀了這痛苦之源。」

武睿不由自主,退了半步。

他知道,眼前武慎已非他熟知兄長。面前之人,只是一個飽受喪女之痛的瘋狂父親。無法溝通,無法說服,因為他早已放棄思考。

武睿又將目光,望向身後王芝。

王芝嘿嘿冷笑,從台上緩緩走下,行至武慎身側,「武睿昏君,可要跪下求饒?」

只看一眼,武睿便在心中暗暗皺眉:又是個為愛要死要活的瘋子。怎麼儘是這些瘋子在與孤做對!

他將最後希望,投向山道百官,「諸君!孤知道,孤確有急功近利,確有不對之處。但,難道我大燕忠臣已經死絕?真要看著大燕走向末路,落入謀逆之手?難道要見百年社稷,一朝盡散?」

山道寂靜。

武睿心腸如雪冰寒。

武慎拍了拍武睿臉頰,「王弟,今日賓客名單,前後規劃,皆是出自孤手。你以為,你真有一點機會?」

王芝在一邊幫腔,「大王若是願意主動禪讓,說不得還能活命。好死不如賴活,是不是?」

武睿梗起脖子,「孤,絕不退位!」

「那也就沒辦法了。」武慎背起雙手,扭轉頭去,步下石階,「燕王武睿,自覺愧對天下,於岳山山巔,封禪大典,自裁而亡。諸君!」

王芝跟在武慎之後,兩人已行至石階半段。

「諸君!」武慎撩起衣袖,似是拭淚,「悲痛啊!」

話音一落,山道侍衛涌至道上,手持長戈,拾級而上。

山道之上,儘是黑甲侍衛。

如同黑潮逆行而來。

武睿面如死灰,只覺渾身儘是冰霜。

他掌心冒出冷汗,他突然有些害怕。他想到還在寢宮等他的武莫,想到不知在哪兒的武夢。

莫兒應該正在等他回家,夢兒還想再見他這父親一面。

當他們聽聞他的死號,又會哭成何等模樣?

武慎可會對他們也下毒手?

雙腿發抖,背脊發涼,他想立刻就逃,逃得越遠越好。

可他不自覺向後退出一步,卻又立即停下腳步。

他又能逃到哪兒去?

他的肩上,可是扛著「大燕」二字!

雙手緊握。

武睿望著山下人群,低聲自語,「孤才是大燕之王」

山道之上,黑甲步步向上。

十人?百人?千人?一望無際。

武睿咬緊牙關,向前一步。

長戈已到面前!

迎著風雪,武睿張開雙臂,高聲怒吼,「孤!是大燕之王!」

「孤!」

「一步不退!」

山林木屋之中,伊世羽斜卧窗檯,伸出手,接住窗外落雪,「差不多,該開始了。」

小廝小五垂手一邊,「少爺在說什麼?」

伊世羽望著窗外飛雪,「武睿就是個自以為是的蠢貨。真以為自己有什麼王霸之氣?動動嘴皮就能威懾天下?可惜,無論是奪天下,亦或守天下,最可靠的還是拳頭。」

小五抬起頭來,眼中似乎滿是疑惑。

伊世羽回過頭來,朝著小五微笑,「大將軍派我來保武睿,我也不能讓他被欺負得太慘不是?」

岳山前山。

武睿突然向後騰飛,落於「登玄台」上。

台下,卞夏老道面對滿目黑甲,孤身而立。

山道兩排,湧出上千道袍道袍,「上至宗!前來救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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