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萬里路 115 今何在

岳山下有城,城名「上至」,與上至宗同名。

封禪大典,定於大年初一。

眾人一路朝北,途中不時有「鬼見愁」的子弟,前來與鶴老通報消息。

林火知道,越來越多江湖人士,聚集在鶴老帳下。

他也知道,距離那一日,越來越近。

那一夜,林火看著南柯雙眼,卻未說出滿心衷情,而是約她除夕夜遊。南柯點頭答應,林火心中稍安。

此夜後,兩人卻是再未說話。

一路顛簸,一路雪落,一路向北。

一行人終在除夕當日,趕到上至城外。

野外有一酒寨,原是「鬼見愁」私產。

酒寨頗大,近似一處私田。「鬼見愁」掛了酒商名號,這些年倒是安然無事。

寨中閑雜早已撇盡,鶴老將眾人引入寨內,院內已有不少人在。

入門之時,林火終是找到機會,與南柯說了一句,「午後見?」

南柯應了一聲,擠出個笑臉,轉身離去。

林火望著她背影,又加一句,「我就在大門等你。」

也不知南柯是否聽見,身影已經走遠。

林火心中惴惴,只能先回房間。此刻離午時還有些時辰,他可得抓緊時間,好好準備。

穿過廳堂,轉入客房,林火推開房門,屋中已經坐滿幾人。山師陰,姜杉,呂烽三人坐在桌前對飲。楓叔立於紅袍身後,章昭平倚在床上翻書。

他們倒是將午膳一併搬入了屋內。

見到林火開門,花袍舉起酒杯,「林子!來來來,這『楓葉紅』你可不能錯過。沒想到,岳山最有名的『楓葉紅』竟然是『鬼見愁』的產業。我今後可是不愁酒喝了。」

林火轉身合上房門,「你就知道喝,我叫你們來是要你們幫忙的。」

花袍飲下一杯,嘖吧嘴巴,「有啥好說,不是都幫你規劃好了?你把行程統統記下,不就行了?」

「我……」林火嘆了口氣,坐到桌邊,「過程我都已經記熟,可是,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花袍嘖了嘖嘴,「童蛋就是麻煩。」

林火反唇相譏,「你還不是為了家裡那童養媳,守身如玉。」

花袍被林火嗆得不清,拍著桌子站起身來,他臉色原是慘白,此刻倒有几絲紅暈,「你小子要是這麼說話,你這破事兒,我可就不管了啊!」

林火趕緊認錯,將姜杉拉回桌邊。

山師陰一手撩著衣袖,一手夾菜,慢條斯理地說道:「不就是追求姑娘,哪裡需要這麼麻煩?」

林火先是愣了愣神,急道:「紅袍兒,你平日里都是怎麼勾搭姑娘?」

山師陰放下筷子,皺了皺眉,「什麼叫勾搭,粗俗。」

林火額頭冒汗,趕緊說道:「是是是,哥!是我粗俗。你就別賣關子了。」

山師陰點點頭,似是很滿意林火的態度,又提腕夾了幾筷山筍,「遇到好看的姑娘,我就會說,『叨擾姑娘,在下山師陰。』」

林火急道:「然後呢?」

「然後?」山師陰抿著嘴角,挑了挑眉,「然後就勾搭上了唄。」

林火目瞪口呆。

一旁花袍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你問這富家子,怎麼勾搭姑娘?只怕是報上『山師』名號,那姑娘還不是像狂蜂浪蝶?」

山師陰擺了擺手,「小生,也是無可奈何。」

林火總算明白,這兩人根本就是在調笑自己,憤憤扭過頭去,「烽子,你說。」

「我?」呂烽皺了皺眉,正色道:「狄國未滅,何以家為!」

眾人無語。

林火看了章昭平一樣,還未說話,書呆便出聲說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得。」林火雙手掩面。這群損友,只怕是一個都指望不上。

就在此時,楓叔突然出聲,「林公子,若是不嫌棄,可願聽楓叔一言?」

林火抬起頭來,看著楓叔,「楓叔請講。」

唐楓卻是望向窗外,似是凝視某物,又像是凝視過往自己。他緩緩嘆了口氣,「有些話,不在乎你怎麼說,關鍵是你說了什麼。」

林火似懂非懂。

唐楓伸手過來,拍了拍林火肩膀,「將自己最想說的話說出來,就算顛三倒四也好,就算毫無邏輯也罷。我相信,南柯姑娘終會明白。」

真心實意,總會相通。

林火默默點頭。

山師陰放下碗筷,「時辰差不多了。」

林火望了眼窗外日頭,站起身來。伸手去拿千磨萬擊。

花袍一筷子敲他手上,「我看你是真傻,拿兵刃做什麼?你這是去幽會,還是去殺人?」

林火撓著後腦。

花袍將刀劍取了,交到呂烽手上。他又從桌底取出一個小包,解開包裹,其中疊著一套白袍,內里還有一根紅綢,「看你身上髒的那樣,拿去換上。」

紅袍兒從懷裡掏出一袋碎銀,一疊銀票,「和姑娘出去,怎麼能夠沒錢?全都拿著。本公子這點老底啊,你全給我揮霍乾淨。」

說著,便不由分說,將銀兩銀票全部塞進林火手中。

林火捏著白袍銀票,突然有些感動。

花袍滿臉厭惡地站起身來,「可別哭哭啼啼,噁心!我可不想看男人換衣服。我們就先入城準備,你可別搞砸咯。」說罷,眾人便出了門外。

林火忍住心中翻滾,起身換了白袍,攏起亂髮,用紅綢繫上。

照著銅鏡,到真有幾分俊俏模樣。

推門而出,一眾損友早已不知去向。

他再次整了整白袍,緩步邁出院外。之前,他已備了兩匹駿馬,還未至寨外便能遠遠望見。定睛去看,馬邊似已有人。

林火心中一喜,趕緊加快腳步,行到馬邊,卻聞到嗆鼻煙味。

抽了抽鼻,林火垮臉說道:「鶴老,你怎麼在這兒?」

鶴老蹲在地上抽煙,抬頭看了林火一眼,「你要入城?」

「和南柯姑娘進城,去過除夕。」林火看到鶴老眼神變化,趕緊說道:「鶴老放心,我們一定會注意安全,不會讓官兵發現。」

「老夫並非擔心這個。」鶴老搖了搖頭,「『鬼見愁』從不強人所難,你們是客,自當自由來去,只是……」

鶴老頓了頓,林火疑惑抱拳,「請鶴老明示。」

站起身來,鶴老摸著身邊馬背,「作為過來人,老夫勸你,放棄南柯。」

林火呆立原地,「鶴老,何出此言?」

鶴老眯眼望來,「你不配。」

林火心中一顫,片刻又覺氣血上涌,若是一年之前,他此刻只怕已經破口大罵。可這一年經歷,讓他成熟許多。

他抱了抱拳,淡淡說道:「鶴老。我知道,南柯姑娘身世富貴,是個大家閨秀。我只是個山野小子。論門當戶對,我不配。論身世才學,我也不配。但我更加明白,若今日連那些話都說不出口,我此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傻小子,老夫也是為你好。」鶴老嘆了口氣,「明知是空,又何苦去追?」

林火淡然拱手,「若不去追,怎知是空?」

「不去追,又何曾知?」鶴老看著林火,雙瞳卻似乎不在他身上,如同望向遙遠往昔。

半響,他突然指著林火身後,「你等的人來了。」

林火回頭去望。

正見到日暈紅氅。

雪掩黑土,如若一朵紅梅雪中開。

林火望著南柯紅唇,心神亂顫。

恍惚間,似這天地失色,唯有這一點艷紅。

指尖血,落白宣,千秋愁,一笑間。

「好看嗎?」黃鶯輕啼,今日分外悅耳。

「看好。」南柯今日似是畫了淡妝,只是微微一笑,林火已是招架不住,乾咳兩聲,強裝鎮定,「時候不早了,我們這就入城。可別錯過了驅儺慶典。」

回頭時,鶴老已不知去向。

南柯微微一笑,伸出手來,「不扶我上馬?」

林火穩住心神,記得紅袍吩咐,自然握住南柯柔荑,勾唇笑道:「不如同乘一騎?」

南柯似是驚訝,也不矯情,搭著林火手掌,躍上白馬,卻只坐半個馬鞍,盈盈笑道:「上來?」

林火又是乾咳,灰溜溜上了自己黑馬。

南柯捂嘴笑著,「你又不是那倆浪蕩子,可學不來他們。」

林火撓著後腦,說不出話。

南柯拉動韁繩,「走吧,我還是第一次過驅儺慶典。」

林火心中暗暗責怪兩位損友,趕緊拍馬趕上。

少男少女,去往上至城,共度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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