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萬里路 113 兄

「武慎?」林火有些愣神,他腦中立刻浮現出那個跪在鳳棲棺木前的背影。唏噓鬍渣,半白鬢髮。

那日漫天黃紙,他似是心灰意冷,今日卻是要反?

林火心中驚疑,未曾發現廟中話語已停。

突然,耳側傳來破風聲響。

林火驟然按住劍柄。

拔劍出鞘!

「嘶!」鋼鐵刺耳摩擦,黑夜中閃過幾顆火星。

林火借著火光,瞥見那人臉面,頭戴綸巾,竟是書生打扮。可他出手,見不得半點書卷氣。面上表情,更是和讀書聲扯不上半點關係。

他順著千磨劍脊,削向林火手指。劍法狠辣,不留餘地。

那雙眼中死盯過來,彷彿要將林火生吞活剝。

何等深仇大恨?

林火想不明白,但卻知道,此刻容不得絲毫大意。

輕挑手腕,散發真元,「當」的一聲,掙開劍來。

書生按不住劍,胸腹空當大開。

林火一記沖拳,正中對方胸膛。

書生倒飛而去,林火卻是有些愣神。觸手之處,竟然有些柔軟。

柔軟?

愣神之際,那書生竟然反衝回來,劍尖直指林火咽喉。

林火隱約見到那人面上赤紅。

心中詫異,但生死存亡之際,不容多想。林火反手一劍,錯開書生長劍,上前一步,劍刃頂住書生脖頸。

「住手!」黑夜中傳來一聲暴喝。

林火頓住千磨。

點點紅星,在夜中閃爍。

鶴老緩步行來,呼出煙氣,「小夥子,都是自己人。」

林火看了書生一眼,放下千磨,還劍入鞘,轉身面前鶴老。

正要說話,那書生竟然再次舉劍!

林火心生警兆,側身閃過那劍,反手握住那人手腕,怒道:「你要做什麼?」

誰知那人還不停歇,揚手便打。

「啪!」

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林火怒從心中起,再次捏住千磨。

捏劍手腕,卻被煙桿按住。

鶴老已到兩人身側,目光盯住書生,「夠了。你該知道規矩。」

書生咬住嘴唇,甩開林火手臂,轉身隱入黑夜。

林火只覺莫名其妙,獃獃看著鶴老。

「小夥子,不錯!老夫沒有看錯人。」鶴老哈哈笑著,「你這隱匿功夫倒是不賴,若非你剛才驚詫,漏了氣息,只怕我們還不能發現你。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鬼見愁?」

林火苦笑搖頭,正色道:「大家可都安全?」

「進來再說。」鶴老又吸了口煙,轉身往廟內行去。

林火跟上鶴老,卻又望向方才樹叢,就是那書生消失所在,「那人是怎麼回事?」

鶴老看了林火一眼,繼續邁向廟內,淡淡說道:「她叫渡鴉。」

渡鴉?

林火一愣,回想起那日客棧雨夜,也想起那位老者嘶聲怒吼:「老夫代邊關黎明百姓,求白袍千臂,放棄入王城!」

殷切聲音,猶然在耳。

再次深深看了樹林一眼,林火啞聲說道:「他是……」

鶴老頭也不回,「獨女。」

林火啞然:真是個,姑娘?

他終於明白過來,為何方才這書生,對他如此仇視。

說不出話,林火跟在鶴老身後,步入破廟。

踏過廟門,見到廟中火堆正旺,火堆旁圍滿人群,皆是全神戒備。

見到鶴老與林火邁入門內,眾人方才鬆了口氣。

呂烽躍陣而出,飛奔而來,「林子!」

林火迎上前去。

呂烽一拳捶來,「就知道你小子命硬。」

兩人相擁而笑。

林火抬起眼去看,一眼就在人群之中,見到那身紅氅。

南柯雙手捂嘴,眼中波光粼粼,似喜欲泣。

火星紛飛,映著佳人臉龐。

林火放開呂烽,目中再無他人,徑直行到紅氅面前,撓著後腦,「我,我回來了。」

南柯破涕為笑,抿唇笑著,「傻樣。」

「好了好了。」鶴老敲著煙桿,「你們這是做什麼?小別勝新婚?」

林火尷尬一笑,與呂烽等人站到一塊兒。

「各位!」鶴老行到火堆旁,將眾人目光聚集身上,「我們繼續方才議題。各位可有疑問?」

有一漢子向前一步。

林火識得,那人曾與他關在一間牢房。

那漢子中氣十足,抱拳問道:「鶴老,您是江湖老資格。鬼見愁,四不殺四不問,也是江湖上讓人敬仰的俠義之士。但,你說慎公子要反,那可得拿出真憑實據!」

「是啊!」立刻有人響應,「慎公子樂善好施,江湖中人多有受其恩惠。那可是真正的逍遙王,為何要反燕王?」

鶴老微微一笑,先對領頭漢子說道:「鬼刀門,王五,江湖後起之秀。老夫託大,叫你一聲小五。」

王五拱手,「鶴老謬讚。」

鶴老這才笑眯眯地繼續說道:「小五啊,老夫也知慎公子,義薄雲天。但這只是小節。老夫就問你們,這大燕,到底是慎公子的大燕,還是燕王的大燕?」

群雄靜默無言。

鶴老環顧四周,抽了口煙,緩緩吐出。

煙霧凝結不去。

鶴老這才繼續說道:「眾位或許不知,又或許察覺。難道不曾懷疑,為何朝廷突然整頓江湖?而整頓江湖之人,到底是誰?」

群雄面面相覷。

鶴老侃侃而談,「我鬼見愁已經查明真相。鎮壓我等之人,正是武慎。而被招安之人,未曾面見聖上,而是在武慎帳下聽候調遣。最重要的,是軍隊!」

花袍與紅袍對視一眼。

鶴老抬著煙桿,沉聲說道:「人熊在外,協助齊國平叛。禁軍在昌隆,拱衛王都。岳山左近,此刻唯有獨孤一軍。其餘軍隊,皆是武慎掌控。這兩日,獨孤軍更是被隔絕在外。不得不問,武慎居心何在?」

鶴老從懷中抽出一卷羊皮,「此書乃是我鬼見愁死士拚死奪得,乃是武慎與文官勾結造反的證據!」

人群中不乏目力極佳之人。林火善於狩獵,目力也是上佳,定睛去望,正能見到皮上最後一行血字,「定保公子為王,齊心合力,共舉大事!」

群雄之中,交頭接耳。吸氣聲此起彼伏。

鶴老將羊皮塞回懷中,高聲說道:「事到如今,已是證據確鑿,武慎要反!」

周遭一靜,有人說道:「這羊皮可會造假?」

鶴老冷冷瞥去,「我鬼見愁二十幾條人命,也是造假?」

無人答話,鶴老嘆了口氣。

「老夫知道,燕王確實多有不到之處,讓百姓承受許多苦難。但這些苦難,卻換回了狄國潰敗,大燕揚威天下!舉國歡騰!」

「我等習武之人,為何習武?難道不正是為了保家衛國?報國請命?此刻!」

鶴老驟然一頓,深邃目光詢繞而過,「正是我等!忠君報國之時!或許會血灑於此。或許不得全屍。但是,為黎民,為大燕,吾等鬼見愁,無所畏懼!諸君!」

煙桿一揮,煙絲落入火堆,篝火上竄一丈。

「誰與我,一同為國盡忠!」

周遭先是一靜,片刻之後,群雄激昂。

林火望著滿院沸騰,卻是心中難安。

不只因大燕,更因石磊。

這些江湖豪俠,能人異士,此刻只想家國大事。又有誰會關心小石頭的死活?

是了,在大義面前,誰又在乎,一個小人物的生死?

可,林火在乎!他暗暗握住千磨。

同一片夜,同一個月。

道房室中,木桌小案,兩隻蒲團。

月撒案上,武睿與武慎對坐。

武睿為武慎斟酒,「王兄,我們兄弟倆,多久未曾這般坐在一起喝酒?」

武慎小心接過酒杯,「大王日理萬機,難得空閑。」

武睿微微苦笑,「孤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大燕。也只有王兄懂我。眾人皆說為王之樂,只有王兄知孤之苦。」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面上露出緬懷之色,「想來還是年少時好。王兄從小就護著孤,無論孤做什麼,你都不曾反對。無論孤要什麼,你都不曾與孤爭。有你這般兄長,乃是孤之福分。」

武慎皺眉凝思,似也回到當年那歲。

他沉吟片刻,也是舉杯飲盡,「去日難追,那情那景空追憶。大王與我,都回不去了。」

「是啊。」武睿嘆了口氣,抬頭望月,「都回不去了。」

半響,他又綻顏笑道:「不說這些喪氣話,來來來,祝孤,封禪大典,萬事順利。」

武慎舉起酒杯,注視武睿雙眼,「祝大王與大燕,千秋萬代。」

兩杯相交,飲干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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