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萬卷書 045 門

有人曾說,人的肉體即便被禁錮,他的思想依舊自由。

他能夠幻化成風,穿過大街小巷,穿過山嶽江海,翱翔於九天之上。

去看最瑰麗的絕景,去吻最美的女人。

然而,他卻無法觸碰。

他依舊被困在原地。

有人問紀浩,為什麼要加入黑一門?

他回答說,因為自由!

不受規則束縛,不受準繩鉗制,不受世俗眼光。

是的,當他第一次刺殺,第一次拿到賞金,第一次花天胡地,他自認為找到了他要的自由。

後來,他才知道,這不過是另一種囚禁。

陰影,是他行走的風衣。

孤獨,是他下酒的佐料。

日出,只是夢醒時分的奢望。

入得黑一門,所謂光明,便是可望不可及。

回首去望,那個最愛的姑娘,是否還在家鄉等他?

家中老母,是否還在倚門眺望?

父親是否還在生氣,氣他一聲不吭,離鄉背井?

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看,不敢回家。

所以他喝更多酒,睡更多女人,殺更多人,掙更多賞金,他將一半賞金寄回家中,囑託弟弟好好念書,未來光耀門楣。

而他,沾染鮮血,倒在一條又一條暗巷,舔著自己的傷口,看沾血的家書,邊哭邊笑。

他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自己還要繼續下去?

也許,他就是在等今天。

束手就擒的今天,失去自由的今天,一切終結的今天。

鐵銬,腳鐐。

發黑石牆,狹小木床,鐵欄後唯一的窗,唯一的光亮。

被呂峰生擒,關入九霄牢房,到了今天,他只覺心中平靜。

在這裡,他失去自由,也重獲自由。

他接了任務,追殺山師家少主,失手被擒,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他只是在等待宣判的那一刻。

死,應該是唯一的結局。

或許,臨死之前,他能夠求九霄給他一個機會。讓他給家人寫最後一封家書?

傳聞,九霄宗門仁義心腸,應該會答應他最後的請求。

家書上應該寫些什麼?

告訴家裡人,他做生意賺了一筆大錢。是了,他這些年都是騙家人,自己在外行商。然後娶了一房嬌妻,決定去荊國定居。想必,西南崎嶇之地,他們也不會來尋他吧。

或者,再來一次不告而別?

或許,他的結局,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記號。

紀浩微微苦笑,望著窗外發獃。

回顧一生,他去過大江南北,經歷過江湖飲血,也醉卧溫香軟玉。

這一輩子,值了!

值嗎?

平靜的心,再起波瀾。

恐懼佔據心頭,他真的願意放下嗎?

他真的能夠無怨無悔?

雙手莫名顫抖。

他鼻頭髮酸,他好想回家;好想回到那生他養他的地方;好想再吻那最愛的姑娘;好想再摸摸弟弟腦袋;好想再看看白髮蒼蒼的老母,慈祥的笑臉;好想跪在父親面前,低頭認錯;聽他們再喚一聲,「吾兒,回家就好。」

紀浩抱著腦袋,眼淚不禁自流。

思念,悔恨,痛苦,無孔不入。

若能再回家鄉,他願意付出一切。

「紀浩!」突然有人叫他名字,紀浩抬起腦袋,望向聲音來源,那是木柵那面,牢房走道。

陰影之中,隱隱站有一人。

長廊幽深難明,只能望見一個模糊輪廓。

「你是誰?」紀浩偷偷抹去眼淚,即便是臨死之前,他也不願示弱。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那聲音沙啞低沉,應是特意變聲。

紀浩不屑冷笑,「九霄也不過如此,竟然還有裝神弄鬼之人。」

那身影沉默了片刻,接著說道:「裝神弄鬼也好,光明磊落也罷。我只問你,可想離開此處。」

紀浩沒有答話,沉默以對。他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果不其然,那黑影拋來一個布袋。

布袋穿過木柵,落在紀浩面前。

紀浩沒有去看那布袋,定睛望著陰影,他在等待對方的條件。

黑影緩緩說道:「吃了這布袋裡的藥丸,我就放你出去。」

出去?

紀浩心頭一顫,但他沒有伸手去拿,只是冷冷說道:「你不是九霄之人。」

「我是不是九霄中人,真的如此重要?」那陰影語音平穩,「重要的是,你想不想離開這裡,想不想重獲自由?」

「你,想不想回家?」

回家!

回家!!

紀浩雙拳握緊,渾身顫抖。

他知道,那布袋中的藥丸,只怕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是,回家!僅僅兩個字,卻如此觸動人心!

紀浩,深深吸了口氣。

即便是穿腸毒藥,他也選擇吞下。

黑一門紀浩,伸手抓緊布袋。

入山大道,迷霧不再。

林火跟在花袍與呂烽身後,滿頭虛汗,但一身輕鬆。

他已經從花袍口中,得知了方才兇險。

從入山開始,他們吸入的山霧,便具有致幻成分,再加上陣法迷惑人心,才會讓闖入者陷入幻境之中。

迷途山路,只是護山大陣的第一道門檻。

山中迷霧便是第二道。

多數人都敗在了第一道前,能夠挺過第二道,戰勝自己心魔,更是寥寥。

若是心懷歹意,還會有第三道機關路等著。

不過,作為入門考驗,經過前兩道便具備了資格。

林火已經能夠成為九霄門人,只要再經過長老確認,那便是實打實的內門之人。

不過,對林火來說,此行最大的收穫,並不是進入內門,而是通過幻境,正視了自己的內心。

柳鳳泊死後,他便常常質疑自身,

而現在,他已不再迷茫。

入山大道,平緩坦蕩,但經過花袍介紹,幾百年間,埋骨此處的天位高手,總共有三十七位,天位之下,不計其數,由此可見此道兇險。

跟在兩人身後,行不多久,便在路途盡頭,見到了南柯姑娘和山師陰。

山師陰一臉陰沉,不知方才遇到了什麼。

南柯姑娘雙眼通紅,顯然是剛剛哭過,她又是看到了什麼?

山師陰明顯心不在焉,林火與他打招呼,他只是輕嗯了一聲。林火也知此刻並非時機,等安靜下來,兩人再做細談。

他又喚南柯姑娘,南柯竟然對他嫣然一笑,林火受寵若驚,似乎經此一役,南柯姑娘開朗了不少。

三人並未多言,跟在花袍與呂烽身後。

眾人又行了片刻,眼前便是盡頭。

樹蔭成片,哪是通途?

花袍飲酒,嘿嘿一笑,伸手拉住一根枝條。

向下一拽,樹蔭開合,別有洞天,眼前豁然開朗!

「歡迎來到,九霄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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