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萬卷書 031 孤月自難當

冬夜,特別漫長。

今夜,格外難熬。

黎明前,沒有光亮,屋內也未點燈。

掌柜的屍首,倒在血泊里,血水如夜墨黑。

林火坐在店堂,劍卧膝上,紅木椅中,心寒似冰。

多事隆冬,不得喘息。

他花了半夜理清思緒,用後半夜,心急如焚。

他明白,必定是山師家出了問題。就連一家少主,都自身難保,情況只怕已惡化至極。

不過,此刻山師陰應該尚未遇害,不然掌柜也不會套話,期望從林火口中,知道山師陰的蹤跡。

可是,暫時性命無憂,並不能讓林火放心。

他不是那種,明知朋友有難,卻聽之任之的人。

呆坐一夜,一半因為夜間無法出城。

另一半,則是苦思冥想,卻無法救援好友。

林火深深知道,被人追殺的痛苦。可他卻無能為力。

煎熬。

手指反覆敲著劍柄,林火徹夜未眠。

直到第一縷曙光,從木板縫隙,射進店裡,落在林火手上,他終於站了起來。

他知道此處不宜久留。況且憑他一人之力,無法救援山師陰。

干著急也是於事無補,為今之計,還是快些出城。

借著曙光,他最後望了一眼掌柜屍首。

山師家,家奴尚且如此硬氣,這到底是怎樣的家族?

林火不再深究,朝店內走去。

廊深巷窄,左近都是庫房。

看了眼油燈,林火打消了縱火的念頭。

一把火確實能毀屍滅跡,可火勢難料,若是傷及無辜,那又是何必。

他並未停留,徑直奔向後院。

與庫房相比,後院小了不少,一口水井,一間小廚,一座書房,一長排卧房,其餘再無他物。

書房,應是掌柜偶爾留宿。

他之前都已看過,那長排卧房中未有他人。

卧房內有通鋪,夠六人並卧。

六人。

林火無奈搖頭,他算是知道,這六人的去向。

他穿過後院,直接翻牆而出。

足落下地,正遇上第一聲雞鳴。

天微微泛光,卻被隱在雲後,黯淡難辨。

林火足下不停,卻不從南門出,而是選了東門。

他不知何時事發,若再遇到孟然之,只會讓對方為難。

兄弟援手是道義,卻不應強求。

穿街過巷,林火走得不快。他對王城並不熟悉,也是不想被人覺察異樣。

行至城門,東方放光。

已有人群在門內等候。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國天子尚且早朝,販夫走卒更是艱辛。

林火跟著牛車之後,車上放滿泔水。

以防萬一,林火將千磨夾在牛車架下,與車主說著閑話。

他在一個月前,也不過是獵戶貧農,最是了解百姓艱苦,與這車主倒是相談甚歡。

沒過多久,棒打四聲響。

人群安靜下來。

城門兵卒,向外推開城門。

巍峨門開,宛如新開一片天地。

兵卒分而立定,人流方才得以通行。

林火朝車主善意一笑,幫忙吆喝,「泔水出城咯。」

車邊原本便是人少,這一吆喝,更是讓出一條路來。

出城倒是順利,即便是兵卒,也不願仔細搜查,稍稍看了幾眼,便通行無阻。

出了城外,林火取了千磨,與車主抱拳告別,獨自去尋棕馬。

那棕馬也是健壯,身上冬絨厚實,訓練有素。

林火一夜未歸,那馬也不焦躁。

跨鞍上馬,林火孤身而行。

天未全亮,天邊一抹暈光,落地仍顯昏暗。

地有白霜,平原一騎飛馬,疾馳猶要加鞭。

直到白日大亮,林火才入得林中。

這一路飛奔,即便棕馬,也口鼻溢沫。

可林火卻有些慌神,昨日離開之處,竟然空無一人。

林中屍首,地上痕迹都被清除一空。

林火拉著韁繩,在原地踱步。

他與王伯,曾同經生死,王伯不會將他拋下。

雖不知那紅氅身份,但看王伯態度,定然是不會為她離開。

應該是躲了起來,畢竟此處天寒地凍,不能過夜。

林火剛決定下馬等待,便聽到一個驚喜呼喚,「林小子!」

巡聲去望,見著王伯從樹後冒出頭來。

林火心中一暖,牽馬走去,「王伯,我回來了。」

王伯已是奔了過來,顫聲說道:「你若是再不回來,老夫可就要去城裡尋你了。可有查明真相?」

林火扶住王伯身子,將事情經過,稍加簡述。

王伯捏著鬍鬚,聽林火說話,兩人步入林中。

兩人七拐八繞,被王伯領著,入得一處避風小坳,車馬停駐其中。

車邊燃著炭火,火上煮著熱水,還有個簡陋小棚。

未見到紅氅人影,應該還在車內。

王伯聽完林火敘述,略微皺眉,「這樣說來,只怕是山師家動亂不小。一家之主出事,下游生意卻未動亂。這引亂之人,身份必定不低。這事情,你一定要插手?」

林火立刻點頭,「道義所在,義不容辭。」

王伯捏著鬍鬚,兩人圍火坐下,「你一人之力,只怕收效甚微。而且,以你所言,山師陰此刻下落不明,只怕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林火語帶焦急,「如此說來,難道放任不管?」

王伯嘴角微扯,「你會放任不管?」

林火立馬搖頭,「絕不可能!」

「那便是了。」王伯為林火舀出一碗熱水,「你既然要管,老夫必當全力相助。」

林火接過瓷碗,緩緩喝下。

熱水入喉,身子一暖,心情也平復不少。

仔細回味,那水裡還略有幽香,不是普通白水。

「老夫知你這幾日,必定心神不穩,特地煮了些安神草藥。」王伯又為林火滿上一碗,繼續說道:「僅憑一人之力,天大地大找一人,無異於大海撈針,何況那人一定刻意隱藏行蹤。不過!」

林火聽到「不過」二字,豎耳去聽。

王伯捻動鬍鬚,很是得意,「九霄,知曉天下事。」

林火聞言大喜,「王伯是說,只要趕回九霄,就能得到山師陰的消息?」

王伯微微一笑,「那是自然。那可是九霄。」

林火顧不得嘴燙,將第二碗水一飲而盡,「還等什麼?我們立刻出發。」

他起身,要去牽馬,見著馬車才想到不妥,「王伯,你我二人自然沒事,可車上還有個姑娘,這般披星戴月,人家可會答應。」

「臭小子。」王伯無奈搖頭,「什麼時候憐香惜玉起來。」

林火臉色泛紅,「王伯瞎說什麼,我們既然坐一輛馬車,就是風雨同舟,自然要顧忌她的感受。」

「不用管我。」王伯還未說話,車裡傳出清脆聲音,「我能照顧自己。」

林火沒了主意,去看王伯。

後者撇了撇嘴,「傻小子看什麼看?人家姑娘都說沒有問題,你還要怎樣?」

林火哦了一聲,就要趕車,卻被王伯制止,「你還想趕車?老夫看你雙眼無神,臉色暗淡,昨夜肯定沒睡。我們加急趕路,還不累死你?你先進車裡休息,到了時辰我自然會來喚你。」

王伯說的有理,林火也不矯情,在車外喚了聲,「姑娘,我可以進來嗎?」

紅氅並未回應,林火又看王伯。

王伯無奈嘆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你這混小子,愣著幹嘛?她不說話,就是默認。平日里膽大包天,怎麼見著個姑娘,膽小如鼠。」

林火只能撓頭,掀開擋簾,正對上紅氅目光。

星眸忽閃,眼中帶著戒備。

匕首放在腿邊,單手按著。

她臉色發白,只怕昨夜也未曾睡好,眼睛竟然還有稍稍紅腫,難道是哭過。

是了,雖然不知她從何而來,但她一個姑娘,孤身上路,哪裡會不怕?

或許,她如林火一樣。

林火之前,從未離開過龍興。

而這姑娘,只怕從未離開過王城。

她此刻,肯定心中彷徨。

林火心中嘆了口氣,那份孤獨,感同身受。

「打攪了。」林火輕輕說道,坐到紅氅對面。

紅氅始終盯著林火,林火一時間也無睡意,乾巴巴地問道:「你好。那個,我叫林火。姑娘,你叫……不,敢問芳名?」

紅氅並未答話,林火略覺尷尬,索性閉嘴不言。

馬鞭甩響,車架移動,林火闔目欲睡。

卻聽到,清脆聲音:「南柯。」

「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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