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入王城 011 山

閏十月,廿九日,冬至。

歲煞東,宜出行療病,忌上任探山。

雨瀟瀟,山蒙蒙,霧氣縈繞,岳山紅楓影影綽綽。

山師陰說要給林火踐行,可到了岳山腳下,他卻沒有出現。

「少主人說他身體不適,也不想見著你的蠢臉。」楓叔轉述了山師陰的離別贈言,用他的謙和語氣說這話,也是頗為有趣。

楓叔語帶歉意,「林公子,少主人從小沒什麼朋友。」

林火也不在意,與楓叔鞠了一躬,「這幾日,叨擾楓叔了。」

「招待不周,甚是汗顏。」楓叔從衣襟中掏出一塊玉佩,「山師家商鋪遍布燕國,若是有什麼需要,可用這玉牌,山師家必定設法相助。」

林火還在猶豫,楓叔已將玉佩塞到他手中,再一拱手,便轉身離開。

玉佩入手細密油潤,色澤白而略帶閃灰,玉側附有黃斑,正面雕一「山」字,雕工細緻流暢,彷彿渾然天成。

林火將玉佩貼身藏好,目送楓叔走遠。

雨氣蒙蒙,藏青儒衫隱入霧中。

來的時候,四個人一匹黑馬。

走的時候,還是四個人,黑馬卻換成了黑驢。

上山有官道,騎馬也很便利。可他們現在是被追獵的欽犯,若是大搖大擺走正門,那才是自尋死路。

況且,王大夫說他在上至宗有些門道,只是這門道得鑽後山。

是什麼門道?他原本不肯說。

在林火的堅持下,他還是鬆了口。

原來王大夫年輕時是個遊方大夫,他曾經路經上至宗,救過一人性命。

那人姓賈,後來成了上至宗伙房總管。

今天就是來投奔這位賈總管的。

伙房總管,這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上至宗根植岳山,岳山這麼大,利用職權藏個把人不在話下。

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進這伙房,還真得通過後山。

後山小徑崎嶇,馬匹難以翻越,黑驢是最佳選擇。

不過,這黑驢不馱人,甚至不馱包袱。

驢背上馱的是酒!

整整四大壇。

「浸殘陽」原本就是稀少,這幾日被柳鳳泊喝了個乾淨。他喝完「浸殘陽」,又喝乾了「酡紅香」。

說到「酡紅香」,也是有趣。

這酒原名「迎風倒」,入口甜,落口綿,尾淨餘長。喝時直落而下,神清氣爽,無甚感覺,可若是迎風一吹,飲者立刻面帶酡紅,熏熏然不知歸處。

因此得名「酡紅香」。

而今天驢背上馱這四罈子,更是名頭響亮,可說是普天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酒名「刀子」。

入口如炭,入喉如刀,入腸如火。

這酒如此出名,不是因為難得一見,而是因為隨處可見。

「刀子酒」製作簡單,小麥,高粱,玉米皆可釀製,主料與輔料還可重複使用。下至販夫走卒,上至達官顯貴皆可自制。

而這酒有個最大的特色,每個人釀出的「刀子酒」口感都不盡相同。

楚國曾有一酒豪,立志嘗遍天下「刀子酒」,最終喝到八十有三,壽終正寢,也不曾嘗遍。

只是不知道,柳鳳泊拿這貧民酒是為何。

林火猜想,或許是吃多了山珍野味,偶爾也會喜歡窩窩糟糠?

胡思亂想間,四人一驢已經入得山中。

身處山中觀岳山,又是另一番風景。

細雨沾葉無聲,枝條微搖,山霧淡涌,抬頭不見天,只見紅楓海。

「跟緊了,可別迷在霧裡。」王大夫在前方帶路,不時提醒一番。

相比帶路,林火覺得王大夫遊玩的興緻更高。

王駿拈起一片紅楓,「這岳山紅楓得天獨厚,三季常青,冬季長紅不敗,也是世上一大奇景。」

柳鳳泊淡淡說道:「用來生火烤肉確實不錯。」

王大夫瞪了柳鳳泊一眼,後者聳了聳肩,「先生可以試試。」

王駿臉色漲紅,罵了聲「豎子」,加快腳步。

林火憋住笑,拉著小石頭跟上步伐。

其實小石頭並不需人攙扶,自他醒後,身體強壯不少,雖然還是瘦小模樣,但力量驚人,耐力更是上佳。

林火也不知道這是福是禍。

再行幾步,便見到一塊石碑,碑上刻著「上至後山禁地,內有猛獸靈怪,閑雜人等莫入」。

石碑不高,只到林火腰部。

王大夫誦讀了一遍碑文,拜了拜,口中念叨著,「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林火剛想有樣學樣,柳鳳泊卻坐了上去。

他大大咧咧坐在石碑上,開了壇酒,「走了半日,也是乏了,不如在這歇會兒。」

「在這歇?」王大夫搶過酒罈,只是酒罈略沉,差點沒有拎住。林火上前搭了把手,才幫他穩住身形。

王大夫有些惱怒,「你這可是要害死我們?還沒入得野徑,這裡太不安全。」

柳鳳泊渾不在意,「不是我想歇會兒,是有人要我們歇。」

話音剛落,從霧氣中鑽出幾個人來。

身著黑白兩色道袍,白為底,黑為邊,袖綉八卦圖,身負三尺鋒。

五人站定,組一半圓,隱隱將林火等人圍在核心。

為首道士約莫二十來歲,一臉倨傲,「上至宗後山禁地,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哦?」柳鳳泊坐著石碑,撐著下巴,「你說我是,我就是嗎?」

那道士兩眉一挑,「道爺說話,你們沒有聽見?」

柳鳳泊突然正色道:「你是不是喜歡吃豬肉。」

「什麼?」那道士臉色詫異。

柳鳳泊嘆了口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林火噗嗤笑出聲來。

那道士先是一愣,隨後臉色漲紅,手指柳鳳泊,「你!你!你!」

他深深吸了口氣,隨後仰天大笑,「好!好!好!」瞪著柳鳳泊,道士牙關緊咬,「想不到!我第一天巡山上任就遇到爾等匪類!」

「道長息怒啊!」王大夫隔開兩人,想要作揖。

林火心中火起,拉住王駿衣角,「先生,是這道士盛氣凌人,何必道歉。」

王大夫急使眼色,低聲說道:「你難道忘了我們為何而來?」

林火心氣一窒,但立刻挺直了腰桿,「我沒讀過多少書,但也知道古人云,『予唯不食嗟來之食』。」

王大夫急道,「氣節何價?命何價?」

林火微微一笑,「我也要問先生,命何價?氣節何價?」

王大夫看著林火,眼神複雜,卻沒說話。

「你們說完了?」道士指了指地下,王大夫與林火已經踏入石碑之內。

林火瞥了他一眼,拉起王大夫,扭頭就走。

「嗆」的一聲輕鳴,道士已經拔劍在手,「擅闖後山禁地!上至宗可是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林火併不理他,徑直走遠。

忽聽得腦後風聲起。

劍背輕鳴!

林火一把推開王駿,側身避讓。

扭頭,劍鋒擦著臉頰划過。踏步,林火身形倒退一尺,「上至宗就是這麼教你?暗箭傷人?」

那道士雙眼微睜,「小賊,腿腳倒是靈活的很。不過,下一劍就要你跪下求……」

話音未落,木劍已至!

勢如雷霆!

一晃!

劍尖正中咽喉!

道士抓緊喉嚨,跪地嗚咽。

林火木劍一划,劍尖指地,掏了掏耳朵,「你說了什麼?」

柳鳳泊撫掌而笑,「瀟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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