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落地鍾

北原秀次抬頭望去,發現是一幢四層小樓,猛一瞧普普通通,不看招牌都認不出是間銀行——九本木投資銀行,除了台階夠高,門兩側趴著石獅子外,毫無出奇之處。

當前時間還早,明顯沒到上班時間,但神樂治綱領著北原秀次就登階而上,直接推門而入,而銀行里竟然有人,人還不少。

神樂治綱向北原秀次笑著解釋道:「我早上起來會先去墓園看一看,然後就直接到這裡來,有時候這些人有事要問,就會等在這裡。」

北原秀次恍然大悟,原來你一大早獨自溜達到這裡還真是日常行為啊,難怪看不到安保人員,怕是沿途都有人在輪值吧?

他馬上開始猶豫是不是該走了,但神樂治綱卻轉頭對那群人說道:「現在我有重要客人,有事回頭再說。」

那些人很驚訝,目光落到了北原秀次身上,但沒有人有異議——不是什麼急務,若是緊急就直接聯繫神樂治綱的秘書了,現在手上多半是些未來預期規劃,到這裡來就是想提前溝通一下,讓神樂治綱點個頭,免得干到一半給叫停了白費力氣。

北原秀次也有點驚訝了,他不覺得自己有多重要。

他現在厚著臉皮敢自誇一聲確實有潛力,但潛力畢竟不是實力,他現在的實力估計頂不上神樂治綱的百分之一,有什麼值得重視的?

他趕緊說道:「神樂先生,您要是有事只管去忙就好,不必客氣。」

神樂治綱向他一笑,意味深長道:「這不是客氣,北原君,你確實很重要。」

北原秀次怔了一怔,但神樂治綱也沒再解釋,領著他就去了大廳一角,那裡有一座落地鍾,外形古樸,保養極好。

周圍的人原本都要散去了,看到神樂治綱把北原秀次領到了落地鍾前,大多數人步子一緩,吃驚之色掩飾不住了,更是有幾個面色猛然嚴肅起來,似乎聯想到了什麼,開始細心打量北原秀次的背影,似乎準備把他刻到心裡。

北原秀次則盯著落地鍾發獃,不太明白神樂治綱領他來看這東西是什麼意思,而片刻後眼中出現了一個標籤:【普通的機械落地鍾】。

這東西完全沒什麼稀奇的,普通商場大概售價在十萬円左右,不太可能放在神樂治綱這種人的眼裡——這種東西就是裝飾品,美化環境的作用大過看時間。

或許是風水鍾?

北原秀次不敢肯定,而神樂治綱撫摸著這落地鐘的木製外殼,笑問道:「這鐘是我造的,感覺怎麼樣?」

嗯?你還有這業餘愛好?北原秀次更是吃驚了,細看了看這鐘還是很普通,但笑著答道:「看起來還不錯。」

神樂治綱微笑道:「我當過五年鐘錶學徒,然後開了屬於自己的第一家工廠,規模很小,只有七個僱工,但八個月就倒閉了……這是當時生產的第一座落地鍾,看,這編號在這裡,當時我還幻想過等生產到十萬台要好好舉辦一個慶祝典禮,到時展出這座鐘,結果這是工廠倒閉後留下的唯一紀念品。」

原來是紀念品啊,北原秀次笑問道:「當時是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嗎?」

「你在問為什麼倒閉嗎?」神樂治綱看了他一眼,笑道:「很平常的事,我有野心,但也僅就是有野心了,沒思考好就直接去做了,對任何困難都沒有預料到,也沒給自己留下退路,最後失敗也是理所當然的。」

北原秀次點了點頭,他記起來了,昨天陽子提過,好像神樂治綱出師不利,第一次嘗試經營就跪了,還寫了條幅掛在靜室之中作為日常反省之用,而在擁有的第一間銀行里擺上了這鐘,想來性質差不多,提醒自己別再重蹈覆轍。

神樂治綱又撫摸了幾下落地鍾,帶著北原秀次走向了樓梯,似乎是打算讓北原秀次參觀一下他曾經奮鬥過的地方,嘴上笑道:「咱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北原君,你對那段歷史也有了解了,換了你,你當時會怎麼做?」

北原秀次一時沒敢答,這問題不是在問怎麼賺到錢,只要知道那個時機,就是豬都能賺到錢。別的不提,當時引發的股災在前,當天就斷崖式下跌了40%,這配上合理的槓桿,瞬間就是暴利,其它情況也類似,可以動手的地方很多,像是匯率、期市、債市都一個性質。

怎麼利用不難,難在怎麼提前知道……

他斟酌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答道:

「我對經濟形勢現在還了解不深,但最近我在東聯聽到一句話,我認為很有道理——市場價格表現就是共同認知的結果。」

「就像很久以前的鬱金香球交易一樣,一顆鬱金香球可以值幾十幢房屋,那就是公眾對鬱金香球成本的認知越來越少,而對鬱金香球需求的樂觀預期佔比越來越大,最後形成了現在看起來極端離譜的價格。」

「91年形成的房地產泡沫,大概和這情況類似。最初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買房有錢賺的,但很快事實證明買房確實有錢賺,隨後得出結論,房價高有高的道理,只要這成為了主流認知的結果,那麼房價上升就不可避免,這種認知佔比越重,上漲速度越快,但在當時的情況下,怎麼判斷哪裡是頂點,什麼時候會崩潰,這就……需要大量信息才能判斷了。」

他拿不準了,神樂治綱接上了話頭,笑道:「能有這認識就算不錯了,你確實在東聯學到了很多東西。」

北原秀次馬上虛心請教道:「神樂先生當時是怎麼做出判斷的?」不用問也知道,神樂治綱肯定從那次大災難中搞到了大量好處,但這種事人家不一定肯教他——搞不好就是一層窗戶紙,但點不破,一輩子都不會明白,價值千金。

而神樂治綱毫無藏私之意,笑道:「說穿了不稀奇,我失敗過一次,給了我深刻教訓,足足頹廢了半年時間,日夜反省,終於發現了問題在哪裡……我缺乏接受信息的渠道,那導致了我無法看穿未來迷霧。」

「那您是怎麼改善這種情況的?」北原秀次沒想到又繞回到鐘錶廠失敗上了,但他很有耐心,繼續詢問。

神樂治綱坦然一笑:「我找了個好老婆!」

北原秀次步子一停,有些無語的望向神樂治綱,而神樂治綱微笑道:「不要相信什麼草根階層白手起家的神話,那太難太難了,良好的教育,耳濡目染的身教,積累下的人脈,珍貴信息的獲取通道,這都是草根階層所完全欠缺的重要環節……比如當前日本首富柳井家,從他祖父那一代就開始制衣了,然後到他這一代才有了優衣庫,完成了階層跨躍,我只是走了和他相似的道路。」

「您說的那位妻子,就是陽子的……」

「沒錯,是陽子的奶奶。」神樂治綱笑道:「她是這輩子對我幫助最大的人,我這輩子只有她一個女人。」

這……北原秀次來日本留學見過兩個厲害人物,也都給過他指點,一個是草莽出身轉職文士兼廚子兼酒鬼的福澤直隆,一個就是這位白手起家超級有錢的神樂治綱了,而這兩位都是專情之人,自己現在卻有兩位女朋友,只要沒什麼大變化,將來就會有兩位妻子……

他已經不可能和專情沾邊了,面對專情之人,心理自然落入下風,頓時忍不住極為心虛,很是臉紅。

神樂治綱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又笑道:「她是東京人,家裡親戚眾多,多半都是開工廠的,另一小半是官僚。我通過她開始擴展人脈,重新開始了工廠經營,從小加工廠做起,成功搭上了經濟振興之車,等到了85年左右,我已經薄有身家,甚至在東京有了幾塊好地皮。」

「然後呢?」

「然後我面臨了一個選擇,是繼續從事製造業還是完全投入到房地產行業中……當時製造業的利潤根本無法和房地產行業相比較,但我要全力投入房地產行業時,卻突然想起了我第一次失敗的原因……我問我自己,我對信息了解的足夠全面了嗎?我對失敗的風險有過考慮嗎?我有退路嗎?」

「那後來……」

「後來我耐下心來,沒有像第一次失敗那樣為了想賺錢就急於去做,而是通過各種渠道收集信息,而剛好86年初有一次日本全國範圍內的貨幣緊張,我留意到了大量工廠資金周轉不靈的消息,更加重視了,又重新進行了二次調查,花了一大筆錢,再想了很久才下定了決心,開始脫離房地產行業。」

北原秀次明白了,笑道:「隨後您避過了那次大災難,順便還利用了它。」

神樂治綱笑道:「沒錯,差不多就是這樣子,我運氣比較好。」

北原秀次微笑著點了點頭,但根本不信——真信只是運氣好就是傻子了!命運從來都是失敗者的借口,運氣好從來都是強者智者的謙詞!

神樂治綱說得輕描淡寫,但用屁股想也知道,他當時內心不知道有多糾結,不知道有多少次自己躲起來拷問內心,不知道多少次看著收集起來的信息熬幹了燈油做判斷,更不知道他是怎麼下了那種決心——那邊是利潤日漸微薄的製造業,這邊是天天漲的房子地皮,要怎麼樣的決心才會慢慢退出能賺大錢的項目,重新聚攏資金,維持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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