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風師的日子。
天色光明,天清雲朗。
素卦一身道袍白衣,衣袂俱飄,站在祭神壇上。
身前是道壇,但道壇只是個擺設,以素卦的能力而言,並不需要道壇做法來支持他的施術,但是必要的擺設還是要的,否則,就不和了習慣規矩。
太宗一邊看著。
兩邊華蓋重重,流蘇處處,祭神壇下,不知多少人在眼睜睜看著素卦做法,有些人是好奇,有些人是敬畏,都等著,風來,雲開,雨下。
祀風,祈雨,是一種年來的習慣,每一年,都做一場道法,來預測吉凶,祈求風調雨順,國家興泰。
素卦雙手空空,並不拿道壇上的桃木劍,風過衣袖,漫身飄浮。
萬眾矚目,就等著他,開壇,做法。
越連沒有來,不過她來到了宮門外,憑著她和素卦的道術感應,她可以知道,素卦的每一個感覺,和反應。
——在她沒有愛上素卦之前,她和素卦的感應,都沒有如此的清晰——因為她沒有付出了真心去。
而如今,她清晰的知道,祈祭,是一場有著狂風的夢,而素卦,是她願意用細心,去體味和感受的人,他不是祈祭,他有著太多脆弱的地方,而用來防護的,只是一層孤意和寂寞的氣質,很容易——受傷的,而且,那傷痕不易消退——素卦在祭神壇上走了一步,眼望著遠方,微微蹙眉,還未施法,他就感覺到了一股怨氣隱隱脈動,直迫眉睫,今日祀風,必然要比前幾日來得困難。走了一個八卦之形,他低低的開始,「太嗥御氣,句芒肇功。蒼龍青旗,爰候祥風。風起!雲開!」
天色驟變!晴朗的天,乍然成了烏雲密布,然後雲與雲之間的天色是明黃的,雲色,卻是灰黑的!
祭神壇下一片嘩然,沒有見過變化得如此驚人的天色,一股隱隱不吉的預感在飄浮。
好——沉重的壓力!
素卦幾乎又是一口氣換不過來,是滿野的孤魂在呼號,是千百的幽靈,集合而成的怨氣!他一個人,成了這所有怨氣所憎恨的目標!雖然誰也看不見,但是他的衣袂,已經被逼得貼身扯動,凌厲的飄。
越連人在宮外,乍然見天色大變,然後心頭一震,陡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凄厲的怨氣,「乓啷」一聲,她本在開封大街靠近宮門的地方的茶館裡喝茶,手裡的茶碗跌了個粉碎,她很清楚,要出事了!
要出事了!他中毒在身,出去祀風本就很危險,只不過仗著他的絕血之術,所以可以一如常人,如今敵手如此之盛,他就算無傷在身,恐怕,也是抵抗不了的!
她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的天地的變動,是誰——破壞了平衡?否則,這世上的鬼本就不多,那裡可以一時之間,聚集了如此多的怨靈?
師兄!我來了,你等一等,我馬上就來!你不要勉強,不要勉強自己祀風,不要勉強自己對抗這所有的幽靈,你要記得我,記得我,我在這裡,你不可以——拿了自己的命,去賭了你的驕傲!
記著我在這裡——我來了——等我——她從茶碗跌落的那一瞬間,就從椅子上躍了起來,茶碗跌碎在地上,她已經出了門口,後面老闆叫,「姑娘,你的茶水錢——」她已經去得遠了,甚至,一提氣,翻過了宮牆。
我來了——所有的變故,我們一起承擔,即使要因為驕傲賭上了性命,那也——要是你和我的命!
素卦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若祀不起風,他就不是素卦!
即使是這樣凄厲的阻力,他也非祀風不可!
他要做,就一定會做到!
「驚蟬!斷舞!」他猛然抬頭,拂袖上了天空,那滿天的幽魂!
「嗚——」這兩符一出,即使是看不見邪靈的人,也都聽見了鬼哭——那種從腐敗的地府深處,傳出來的哭泣——像響徹整個天空,又來自遠遠的天地之交,沒有開始的地方,也沒有結束的地方——眾人為之失色。
「素卦大人招出了鬼,皇上——皇上我們快走——有鬼——有鬼——」
太宗看著天色,還沒有發話,祭神壇上素卦「錚」的一聲,撤出了他自己的道壇兵刃——是長劍,卻不是桃木劍,是一柄真正的,軟刃的長劍,明光閃閃,映得人眉目清明,冷光照水,寒意逼人。
「素卦大人要行刺皇上——」
「他居然私藏兵刃——」
「來人啊——」
四面八方,都是一片鬼哭狼嚎的叫聲,人人都叫著要保護皇上,人人都想著四散奔逃,人心惶惶。
太宗不回答,就看著素卦的一舉一動。
素卦出劍,並沒有刺向哪裡,沒有對天對地,自然更沒有一劍刺向太宗,他一劍劃破了自己的手腕脈門,鮮血湧出,劍上染血,如蘊染了一份凄厲的胭脂,他揮劍,劃劍符,劍光閃爍,冷冷的反射在祭神壇下眾人臉上,眼睛裡,都不禁要為這一份凄厲而感到觸目驚心!
他顯然是遇上了障礙,所以不得已破血出劍。
還沒有人見過素卦使劍,也不知道,他這樣劍上染血,然後走步揮劍,成太極之態,是一種什麼樣的神通,但是,顯然,如果不是與上了麻煩,素卦是不會這樣傷害自己的。
「太嗥御氣,句芒肇功。蒼龍青旗,爰候祥風。風起!雲開!」
素卦出聲的,依然是這一句。
話音剛落,天色驟然明亮,清風雲氣徐來,剛才的烏雲和明黃的天空剎那間消失了蹤影,一聲鳥鳴,一隻白鶩甚至飛過了天空,然後人人衣袖飄動,風,來了。
壇下眾人,都是震驚甚至帶了一點點「懼意」地看著素卦。
從沒有見過素卦的氣勢!
也沒有見過,他的道法和數術,究竟是到了何種境地?今日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的威勢,如此凄厲到了極點的祀風!
素卦衣袖染血,劍刃上的鮮血卻變成了黑色,他「霍」然收劍,劍負在後,眼色一般的冷冷縈繞著孤意,絲毫沒有顯出如何吃力的樣子。
但是祭神壇上,鮮血處處,不知道是素卦自己的血,還是什麼其它東西的血。
風來了,是一陣大風,祭神壇上的大旗扯竿飄動,獵獵做響。
素卦緩緩在壇上走了兩個太極步,才開口,要向太宗交待祀風的事情,已經完結。
天色突然乍然一黑,一亮,一黑一亮之間,一道閃電,直打祭神壇素卦!
風依然在起。
素卦驟然望天,翻腕,「錚」的一聲,他把長劍擲了出去,吒道,「無憂者清古而憂者靈!怨生東南,煞!」
「澎」然巨響,那閃電打在素卦長劍之上,暴出了人眼幾乎不可直視的電光,暴然,然後閃電數道分支,劈在了祭神壇上!
素卦人在壇上!
他只有一個人!卻面對著三道閃電!
「師兄!」一個人影千百丈外的直掠過來,直接撞在了素卦身上!
「澎」的一聲,一道閃電的分支,直接打在了掠過來的人背後,不過來人早有準備,扣指回彈,一個道符,點入了閃電之中!
素卦被撞了出去,卻牢牢地抱著來人,在壇上一個飄身翻滾,旋身,踢起了道壇上的桃木劍,直踢入另一道閃電里!
「啪」的一聲,那桃木劍登時干焦枯燥,而閃電卻也過去了。
還有一道,祭神壇邊似乎有個東西飄過了一下,像個人影,又不像人影,從壇上一晃而過,那閃電就消失不見了。
一剎那間,大變突生,血濺祭神壇,壇下呆若木雞,但再呆的人,也知道這是道術的撞擊!是素卦,和其它道術高手的撞擊!
「越連,」素卦抱著越連,剛才那道閃電幾乎可以要了他的命,如果越連不為他撞開一道,他必要重傷在一道之下,「你是故意的。」他低低的道,「故意——學祈祭,要我一輩子記住你?你為我而死?為我而死?」
越連用力一掙,「我不會死,你不要咒我,」她的背後,縛著一個銅鏡,被閃電一劈,銅鏡破裂,卻也把閃電的威力,反射了一些回去,那閃電其實不是閃電,是某人的道法,並不是真的閃電,「我告訴你,這一場變故,是東海門,東海門的同道,也就是師父的師弟,我們的師伯開始的,我見到師伯了,剛才在我衝進宮來的時候,我看見他了!」
素卦一手拆散了她背後碎裂的銅鏡,他手掌一觸,就感覺到濡濕和溫熱,「你——受傷了——」指尖接觸血的感覺,絕不是第一次,但是,只有這一次感覺恐懼,從來不知道,鮮血——觸摸起來,是很恐懼的感覺!
「我受傷了,但是不會死。」越連掙扎著起來,「我還要——留著命,和你一起,你如果——要用命來證明驕傲,我也——陪你!」她突然笑了,「我很開心,你沒有用更加凄厲的手段來對抗師伯,我本來以為,你會啟動擴魂大法,然後駕馭幽魂,賭上你自己的命,但是你沒有,你沒有,你用了劍符。我很開心。」她從素卦懷裡坐起來,準備離開的時候,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