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事

回到了越連在古通鎮的住處。

越連不避污穢,把祈祭整個人清洗了一遍,換了一身衣裳,看起來一整個人清爽多了,只是這幾年吃苦受罪的痕迹深深的刻在容顏上,原本深湛俊美的容貌,早就已經雕零枯萎,不成樣子。

當年——其實,大家都年少。

祈祭是素卦的師兄,越連,是素卦的師妹。

他們的關係本來很簡單。

一起長大,一起修道,一起練武,一起曾經有個願望,是修成前人前所未有的成就,修成正果,可以得道成仙。

但是人漸漸的長大了,越連是一個激烈的女子,她喜歡祈祭,祈祭師兄。

祈祭心在高野,他是三個人裡面,修道成果最好的一個,他修道,修正道,也修邪道。他從來不把正邪之分放在眼裡,祈祭有一天指著星空,「若我之願可成,正術邪術何不是達天之術?」

所以祈祭邪魅,我行我素,飄忽來去,不顧蒼生不顧正誤,不在乎天下,生殺白骨不入眼內,他自作天下第一。

越連喜歡祈祭,她喜歡祈祭的邪魅毫不在乎,喜歡他漠視正邪的氣勢,喜歡他一身一袖的自負,飄忽來去,全然不縈繞紅塵。

這樣的男子,她如何能夠不喜歡?她本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愛了就愛了,雖然和修道要旨不合,但是,她寧願摒棄天地,摒棄得道成仙,只求為了跟在他身後。

跟著他飄忽,跟著他冷笑,跟著他站在祁連山頂,冷冷看著山下紅塵,然後風起雲過,一起卷了那萬千紅塵去!

她甘願!她甘願如此跟在他身後!即使有一日,他成仙,而她成鬼也要跟著他!她甚至決定,私心決定,只要可以跟著祈祭,她也可以修鍊鬼術邪術,成仙成鬼她不在乎,她只在乎,跟著他,愛他。

但是,祈祭眼裡並沒有她。

他偶爾只看一個人,那個人,是素卦。

她整日跟著祈祭,山上本來只有三個人,師父早已飄然遠去,成了半仙之軀,不會再回來了,所以素卦就很自由。

他那樣冷冷的,一點譏誚一點倦意的自由,孤意來去,他並沒有祈祭瀟洒,沒有祈祭飄忽邪魅,祈祭成日成日的在祁連山各處山頭飄蕩,而素卦從不出門,他就喜歡坐在院子里,看蓮花。

他可以坐在院子里,看蓮花,看明月,坐在蓮花塘邊,一坐,一整天。

越連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許,這是一種另外的修道的方法,也許,是素卦喜歡看蓮花,喜歡看月亮,這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她毫不關心。她只關心祈祭一個人。

喜歡和祈祭一起,追著滿山顛的雲霧,蕩滌著一身的微冷,然後看著他遠遠的背影,追逐著,追逐著,追上了,往往他毫不理睬,就轉身離開了。

但是她畢竟是總會追到,追上那個人,即使他只是冷冷的看她一眼,她也甘願,她不在乎,那樣就夠了,祈祭從來不看別人,她追上來,他會看她一眼。

但是漸漸的,漸漸的變得不一樣了,祈祭似乎突然發現了,素卦的存在。

那個本來存在了也和沒有存在一樣的人。

第一次,她發現祈祭看著素卦,是一個雨天。漫山起著雲氣,迷濛得一陣一陣誰也看不見誰。

所以祈祭沒有出去外面的遊盪,他很難得留在院子里,也許就是那一天,他發現了二師兄,素卦的存在。

雨——如斯——輕曼——睡蓮是不會在白天開的,何況有雨。

但是素卦依然坐在水塘邊,那時是白天,天上也沒有月,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坐在那裡看著水塘,也不知道,那水塘,究竟有什麼值得他如此長久的凝視,如此長久的凝望。

也許在她追逐著祈祭的時候,那麼多年,他都是一直這樣坐在水塘邊,看著看著,氤氳著他自己的寂寞,氤氳成他眼裡的氣質,氤氳成他衣袖間的味道。

氤氳,上眉梢。

反正那一天,祈祭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出門,她理所當然,也留了下來。

水氣很濃,霧雲瀰漫,一陣一陣,誰也看不見誰。

素卦沒有打傘,什麼遮攔也沒有,就坐在那裡,看著未知的什麼只有他關心的事物。

水氣,霧氣,雨氣,微微沾濕了他的衣角,微微沾濕了他的眼眸,掠起晶瑩的微略的水珠。

祈祭推開了門,本是練習著他新悟出的「過」的身法,一種介於輕功和道術之間的易位之法,他從他的房門口,一下掠到了睡蓮塘。

水氣一陣一陣,誰也看不見誰。

他這一掠,驟然感覺到前方有人!

他立刻停了下來,煞住了飛掠的姿勢——但是,在他停住的時候,他已經衝破了雲霧,看見了一雙眼睛。

一雙氤氳著寂寞,把月,和蓮,氤氳成氣質,冷淡入眉梢的眼睛。

那眼睛裡甚至有一點的傲,一點的嘲弄和似笑非笑。

似乎在笑他,「過」得太莽撞了。

越連在那時候就覺得不妙,祈祭——看著那一雙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他居然笑了,回頭對她說,「越連,你喜歡月,和蓮花?」

她想也不想,「不喜歡。」她不喜歡如月,如蓮的男子,因為,她感覺著,似乎不幸正在醞釀,就醞釀在這一雙如月,如蓮的眼睛裡,那雖然很美,但是很不祥。

「那你就改名,你不要叫越連。」祈祭的笑容一剎那斂去,就像翻了個臉,冷冷的道,「你既不喜歡月也不喜歡蓮,為什麼要叫越連?你從現在就開始,改名!」

她錯愕,不相信他看了那個如月如蓮的男子一眼,就如此武斷的抹煞了她,「我的名字,它不是——」

「它不是那個月,也不是那個蓮,我知道。」祈祭挑起了眉毛,「我從現在開始,不想聽見這兩個字!」

越連從那時起,心裡開始醞釀著一種奇異的情緒,所以她居然沒有生氣,歪著頭,很奇異的問他,「那麼我要叫作什麼?」

祈祭邪魅的看了她一眼,甩了甩袖子——她知道那是他準備拂袖而去的前奏,「那是你的事。」

越連陡然揚起了眉,「可是我從一出生就叫著這兩個字,你——」

他已經一拂袖子去了。

而她才說出,「——你從來也沒有——介意過——」

他已經走得連影子都沒有了。

這是她唯一一次,沒有想追上去,沒有想跟著他去,而是轉過臉來,看著另一個男子——另一個,她從來也不看,一看就用看著仇人的眼光看的男子。

他居然什麼也沒有說,反而轉過臉來,用他纏繞著淡淡冷漠和譏誚的眼神看著她,悠悠的,也似乎有一點幸災樂禍。

就是祈祭一句話,素卦一個眼神,所以她決定了恨這個這個男子,這個孤意如月,憂悒如蓮的男子。

「月和蓮,都是你,為什麼他要怨在我身上?」她記得,當年,她是這樣冷冷淡淡的問他。

而他的無情,她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領教,素卦回答,「那是你們的事。」

他居然還如此的殘忍的把她和他歸在一起,說「你們」,他難道不知道,她要追上那個一走永不回頭的男子,已經很辛苦很辛苦,要她拚盡全力,要她執著要她忍耐,而他一個眼神,就已經抹煞了她數年的努力,祈祭不會接納她,他看中了一個月和蓮,就不要另外一個!而素卦居然,坐在這裡,也冷冷淡淡的說,「你們」,似乎他自己和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自那時起,已決定不僅恨了這個如月如蓮的男子,還恨盡了天下所有的蓮和月!

從那時候起,祈祭每日雲遊的時間在減少,越連依舊追逐著他,但那種純粹「追逐」的心情,已經漸漸,漸漸變了質。

她已經不會因為追上他而高興了,她在猜測,在懷疑他的感覺;她也不會滿足於他看她一眼,因為,她現在看得出,他的眼神只有意外,而沒有其它。

她看過他看素卦的眼神,雖然只有一眼,但是她永遠都記著,清清楚楚的記得,祈祭眼神的注意——而他看她,是完全,不相同的。

然後,祈祭雲遊的時間在縮短,他似乎突然對那個稱之為「家」的院子有了興趣,他回院子,然後關在他自己的房間里,不知道在做什麼。

雖然他回家,並不是看素卦,也沒有找素卦,但是越連心裡的不安,從他看了素卦一眼的那一天起,就一天一天,醞釀著,醞釀著。

那種醞釀,幾乎都醞釀成一種「等待」了,她是術者,靈性本就比普通人強,那一種不祥的預感——有一天,祈祭回來,而素卦居然不在院子里。

越連那時候幾乎立刻是直覺的知道,要出事了!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對素卦的存在很關心,憑藉著術者的感應,她很容易就知道,素卦在,還是不在,雖然,她從來沒有向他多看一眼。

但是她不知道,原來,祈祭也一樣,憑藉著感覺,感覺著素卦的存在——而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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