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爆

「格拉」一聲,卦符落地。

起卦的人沒有動。

過了一會兒,才有聲音,「需,有孚,光。」

他再過了一會兒,另起了一卦。

「格拉」一聲。

「剝。」

最後一隻乾淨白晰的手,拾起了全部的卦符。

所謂「需,有孚,光。」,該是《易經。需卦》。本卦為異卦相疊,干下坎上,需下卦為干為天,上卦為坎為水,即表示降雨在即。

也就是一種險卦。

危險在即。

「孚」者誠心,「光」者通廣,整個卦相,便是,要他耐心等待,否則,危險在即。

他另起了一卦,其名為「剝」。

《易經。剝卦》,本卦異卦相疊,坤下艮上,上卦為艮為山,下卦為坤為地,以地沒山,故名為「剝」。卦辭曰,「剝,不利有攸往。」,有所往則不利。

兩卦兇險,都是要他耐心等待,否則危險在即,對他本身不利。

但是他還是要去的,因為如果不去,他為不去所卜出來的卦,卦相更加不吉。

雖然那不是他自己本身的卦,是起給則寧的,但是則寧是古方院為數不多來往的幾個人之一,他從來不喜歡麻煩,但是,他也不想看見則寧死。

但是,他要出發去找人救人——「需,有孚,光。」,「剝,不利有攸往。」

他自己是兩個險卦。

則寧,是他的朋友,秦王爺第三子兼殿前都指揮使,他在一個月之前,在大宋和大遼的戰場之上,做了一件幾乎是禍國殃民的事情。

——他為了他愛的女子,居然——逃離了戰場——為了救她的命,他背叛了國家,百姓,和他自己一直一來,堅持的信仰,和忠誠。

然後他居然和她一起回來了,據說是因為被他愛的那個女子的堅持,因為則寧病了。

病得很嚴重,一定要有一個人,才可以治好他的病,如果沒有他,這個病,可能就是絕症。

所以即使明知必死,也堅持回來,給則寧一個機會,無論是凶是吉,至少,是希望。

那個人是太醫院岐陽,是大宋第一名醫,不過他現在不在京城,要找他救人,就必須出去,出江湖去。

則寧等待不起。

所以他就去了。

他是素卦,一個落花寂寞,孤意如蓮的男子。

他去了,找到了岐陽,要他去救則寧。

一切都很順利。

似乎他給自己算的卦並沒有靈驗——聽說修道者給自己起的卦,都是不靈驗的。

他現在要回開封,古方院,他修道五年的地方。

劫數,究竟是有,還是沒有?

是錯誤的,還是未知的?

素卦衣不沾塵,在長街上走著,人來人往,都會往他那裡看一眼,因為,很少見如此可以入詩入夢的男子,衣袂一飄,似乎飄起的是楊花,是柳絮,是一松之下,一石之上的清靜,與悠然。

「你看那位公子,好象圖畫里的神仙,我們家小桂如果可以長成這樣,那往後就不用愁娶媳婦的事了。」

「是啊是啊,像個活神仙,我看啊,就是古通寺里的大和尚,也沒有這樣好象會飛一樣的。」

「咱們古通鎮,還沒見過這樣神仙氣的公子,你說他是不是來找後坊那個也很神仙氣的大姑娘?」

「你別胡說了,後坊的那個不是和蔣老爺家的三公子是一家親嗎?怎麼會合這路過的公子有什麼關係?你莫要看人家樣子漂亮,就在那裡胡說八道。」

「可是很像啊,你看他們的衣服,他們的鞋子,他們的眼睛,都很像啊——」

議論之聲不絕於耳。

素卦並沒有刻意去聽,但是,很自然的就把人們的議論聽入耳中,他是修道者,術者無為,能知天下。

然後他就無意的多看了長街上的一個牌坊一眼——「後坊」——這就是那個「後坊」?

然後他突然就站住了,他看見了——她——她和一個紅衣的老婆子走出後坊——很明顯,那老婆子是媒婆。

「越連。」

他呼喚了一聲。

對面淺笑悠悠的女子抬起頭來,一抬眼,像看見了永生。

「素卦——?」

她依然沒有變,白衣白裙,清凈如月,純雅如蓮,抬起眼來,有一種乾淨柔軟的好看,和悠悠蕩蕩的自然。

他依然沒有變,一身道袍,只不過,更加的孤意如月,憂悒如蓮,一如他眉間的郁色,多年以來,始終沒有變過。

你還記著當年那件事么?是因為那件事,所以你耿耿於懷到如今,始終——無法釋然——「素卦,真是好久不見了。」越連微笑,回頭給媒婆說,「晚上我再到姑婆那裡挑東西,我遇到朋友了。」

媒婆很奇怪的看著她,「朋友?」她可真不理解,一個將要出嫁的大姑娘,會在大街上一下抓住了一個「朋友」,還是個男道士。

越連笑著點頭,「是啊,從前的朋友。」

越連從前的朋友?媒婆依然奇怪,但是,越連素來是個謹守禮儀的好姑娘,否則,三少爺也不會看上她。她搖搖頭,「那姑娘,老婆子走了,晚上,記得過來談綢子的事情。」

「我記著的。」越連淺笑,「我和朋友說幾句就去姑婆那裡。」

「你記著啊,老婆子等著你的。」

等到媒婆走了,越連才回頭,淺笑,「師兄。」

素卦在剎那笑了,「好久不見了。」

「當真是很久很久不見了,」越連側了側頭,笑的有點俏皮,「師兄最近又起卦了?」

素卦揚眉,有一點似笑,而非的悠揚,「你的眼力,一向這麼好。」

「不是我眼力好,」越連很婉約的笑,「是我聞出了,卜卦的味道。」她如蓮,素卦也如蓮,只不過她如今看起來純雅,而素卦憂悒,「師兄,卜卦對於術者而言,並不一定,都是好事,師兄你——」她緩緩眨了一下眼睛,「本是不適合卜卦的,師父說過,修行與濟世,二者擇其一,擇一之後,窺天機者,不利己身。」

素卦不答,越連看得出他眉目之間的驕傲,和那種不予回答的固執,就像當年,他固執著他的驕傲,寧死勿變的倔強,造成了他可能今生今世無法彌補的遺憾——「你變了很多,」素卦改變了話題,「你沒有回祁連山?」

越連輕笑,「師兄又曾經回去了嗎?」她緩緩搖頭,「即使,回去之後可以修成永生不死,修成元嬰修成正果,我也絕不會再回去的——」

「你變了很多,」素卦仍然是這樣一句話,「我看見了你,卻幾乎認不出是你。」他一點諷刺一點憂鬱的冷冷的揚起了眉,卻憂悒得很好看,「我幾乎忘記了,當年你拿劍怒斬飛天岩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氣勢,什麼樣的瘋狂。」

越連歪著頭想了一下,笑了起來,「不記得了,幾乎——」她輕嘆,「就像上輩子的記憶,我為什麼要為那麼樣一個人瘋狂,為什麼要為那麼樣一個人憤怒?就像從院子里哭出來的鬼,誰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許,這就是——年輕——年輕——」

素卦微微的笑,她依然沒有變啊,雖然看起來安靜穩重了,但是,骨子裡的率性,和豁達,絲毫沒有改變,他是修道者,而她也許就是看破者,看破了一切痛苦纏綿之後,留下來的,是歷過石礫的赤足,和返樸歸真之後的,純澈。「你要嫁人了?」

越連抬起頭,「是啊。」她輕笑,「很奇怪?我是女人,被稱作女人的人,都是會嫁人的。」她有點笑意有點玩意的,「我還不想到院子里做尼姑,而道姑,我已經做了很久很久,不好玩了。」

素卦眼睛裡閃過一絲漂亮澄澈,猶如琉璃的光,一樣帶點他悠悠的孤意,和悠悠的倦意,「恭喜你了。」

他表現得很淡漠,如果,她不了解他的話,必然會以為,他是有點嘲弄和懶懶的諷刺的。但是她了解他,所以她欣然。

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的話,也許,素卦這一輩子,也就這麼簡簡單單的過過去,回到古方院繼續修行,繼續,做著一個無聲的祀風師,風起,雲來,他事已了。

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的話,也許,越連就真的嫁給了蔣家的三少爺,然後真真正正的做一個賢淑的妻子,做一個溫柔的女人,一生一世,過去,也無痕迹。

但是,發生了一件改變所有人命運的事情,也是一件,揭起所有回憶,所有傷痕的事情。

那件事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有個孩子,把他的陀螺,在那個時候,丟到了素卦腳邊,「格拉」一聲,又彈了出去,撞到了一個原本躺在街道旁邊的乞丐身上。

「啊!」孩子叫了一聲,本來追了過來的,但是有一點遲疑,他有點害怕,那個乞丐躺在牆角,看起來又臟又破,有點恐怖。

素卦和越連相看了一眼,素卦眼中掠過一絲譏誚和淡淡的不以為然,他一向不是容易動心和憐憫的人,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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