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月寒砧催木葉

兵刃交加之聲來源於朱仙鎮口,玉崔嵬和聖香趕到的時候,眼前已是一片狼藉。容隱、聿修、銅頭陀、「祁連四友」、清和道長等等和另一群形形色色的江湖人斗在一起,那群人里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少也都是一臉正氣。兩人趕到的時候只聽容隱正在冷冷地道:「我已再三說過,玉崔嵬即使罪惡滔天,殺人無數,大明山一事他確在救人,並無侮辱之意。各位前輩執意追殺,是否要白某與眾位當面為敵?」

打成一團的人群里,諸葛智也冷冷地道:「我等追殺玉崔嵬,本為江湖除惡,大明山發生何事老夫不知。『鬼面人妖』淫蕩好色,『白髮』賢侄也說他罪惡滔天,我等眾人為江湖除害,有何不可?賢侄與我等為敵,是否也被那人妖迷惑,受他指使?」

此言一出,銅頭陀哇哇大叫:「老頭你胡說八道!你明明就是要殺人滅口……」

「莽和尚,」另外有人冷笑,「你被人愚弄,全然不知善惡是非,阻攔我等為江湖除害,對你有何好處?」

銅頭陀氣得揮起月牙鏟亂砸亂打,只聽諸葛智身後另有人道:「這惡和尚也不是出身正道,『白髮』、『天眼』雖說名聲響亮,皆悉來歷不明,誰知是不是『鬼面人妖』裙下之客?說不定也是秉燭寺出來的惡徒之後,才如此隱藏行蹤,諱莫如深!」

容隱、聿修聞言都是眉心微蹙,果然薛衛明也是個莽性子,聞言大罵:「胡說胡說!誰不知『白髮』、『天眼』二人少年英雄,俠義過人!出身師承絕非秉燭寺。」此言一出,諸葛智立刻拿到話柄,微微冷笑看著容隱、聿修,「兩位英雄年少,絕非出身秉燭寺,不知師承如何?不如當眾說清,以免大家誤會,如何?」容隱出身當朝樞密院樞密使,聿修曾為大宋御史台御史中丞,兩人一人詐死一人辭官,豈可當眾說出?聿修辭官而去倒也罷了,容隱詐死乃是欺君大罪,卻是絕不可說。諸葛智此話一出,兩人沉默,倒似當真出身秉燭寺一般。

薛衛明與銅頭陀都是一呆,不解為何事到如今兩人仍然不肯說出師承出身,正在這諸葛智暗自冷笑得意,容隱、聿修沉默之際,有人一聲輕笑,「這兩位大老闆手下錦樓十座美女如雲,豈是我秉燭寺可比?難怪諸葛前輩不識,我來給眾位介紹介紹。」

眾人紛紛住手回頭——說話的人妖嬈嫵媚笑得花枝亂顫,不是玉崔嵬是誰?倒是大家都詫異:容隱、聿修在這裡拚死攔路不讓人追上他的行蹤,他卻自己回來了?

只見玉崔嵬笑吟吟地往諸葛智面前走去,指了指容隱,「這位是洛陽城『白袖珠』的大老闆容老闆。」說著他對聿修拋了個媚眼,「這位是汴京『百桃堂』大老闆聿大老闆。諸葛前輩盡可與兩位親熱親熱。」

「白袖珠?」銅頭陀茫然問薛衛明,「那是什麼?」

薛衛明咳嗽一聲,「那是洛陽第一大妓院……」銅頭陀瞪大眼睛,驚詫萬分地看著容隱,喃喃地道:「***……」

聖香在玉崔嵬身後,聽他這麼介紹容隱、聿修的「出身」,一邊捂嘴笑到肚子痛。容隱、聿修倒是表情淡然,不以為忤。諸葛智心裡悻然,玉崔嵬之言他也只信三分,「刷」地拔劍出鞘,「玉崔嵬,你淫蕩好色,殺人無數,今日惡貫滿盈,老夫等人替天行道,以手中三尺青鋒取你項上人頭!」他一聲令下,手下男男女女應聲而上,容隱、聿修聞聲招架,剎那間在玉崔嵬身周兩邊人手兵刃對峙,一觸即發。

「等一下!」聖香擋在玉崔嵬身前,面對諸葛智的長劍,揚眉大聲說:「統統住手!」

數柄長劍瞬間指到了聖香頸項胸口幾處要害,諸葛智才捋須道:「年輕人為美色迷惑,實屬難免,看在你年幼無知,老夫不責怪於你,還不退下!」

聖香充耳不聞他的教誨,提氣振聲道:「各位英雄好漢給我聽著!施棋閣等十一門派追殺玉崔嵬,以諸葛前輩所言純為江湖除害,與他們大明山脫困一事無關!」他突然一口氣說出這些,眾人頓了一頓都覺詫異,只聽他換了一口氣繼續說:「各位門下高徒弟子,聽這幾位江湖前輩所言,將他們從大明山救出之玉姓少年絕非『鬼面人妖』玉崔嵬,乃是另有其人。」說到這裡十一門派里不少人點頭,對本門前輩篤信有加,聖香再提一口氣沉聲道:「玉崔嵬究竟是否救助眾位前輩脫險,各位前輩是否自覺受辱要殺人滅口——」他閉目一睜,睜目如刀,語勢凌厲強硬,「只有囚禁各位前輩的莫言山莊劉妓最清楚!究竟是誰從她手裡救人——除了劉妓無人能取信諸位。我以一月為限,生擒劉妓為證,各位可願容我一月,使此事大白於天下?」

諸葛智口齒一動,剛想說話,聖香提氣說話。嵩息未定,怒瞪他一眼,「你閉嘴!」他按著胸口喘氣,方才情緒激動,今夜身心勞瘁,再次引發心臟宿疾。

諸葛智被他一喝一怔,還未來得及開口反駁,容隱已然淡淡地接下去:「各位前輩立身正派出身名門,想必比我等更加願意查明真相,何況生擒劉妓,我等也自會交給各位前輩處置。」

話說到這份上,諸葛智饒是一肚子不以為然,卻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哼了一聲:「我怎知生擒劉妓是真是假?」

他身後的老者也冷冷地道:「要是各位逃入秉燭寺再躲個十年八年,我等還是真沒有辦法。」

「如此,以命抵命如何?」遙遙的地方有人慢慢地說,隨即一件東西「啪啦」一聲跌在諸葛智身前,雪地里紅絲耀眼,青銅赫然,乃是一塊符配。

此人開口說話,聖香驀然抬頭,「則寧你……」

距離眾人四丈之外一人站著,容顏清貴蒼白,擲出那東西之後臉色淡漠,竟是渾不在乎一般。

諸葛智凝視著那塊符配,只見它僅是雙配之一半,銅鑄雕為虎形,上面隱約刻著四個篆體,突然脫口而出:「虎符……」

這兩字脫口而出,眾人皆悉變色,認出這位年輕人正是在大明山遣散眾老的朝廷官員,不知怎地如此雪夜竟然出現在荒郊野外。這虎符一擲,開口「以命抵命」究竟是何意思……

「我以這遣兵虎符作抵,如果一月之後聖香不能生擒劉妓歸來,你拿它去大理寺擊鼓。」則寧淡淡地道,「如此你可放心?」

安撫使遺失虎符乃是殺頭大罪!諸葛智竟手心有些出汗,這年輕人兵符一擲,開口以命抵命,竟是以他自己性命前程,保玉崔嵬一月不逃,「『鬼面人妖』竟有官家作保……嘿嘿,你竟如此信得過他……」

則寧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明凈地凝視諸葛智,那目光把諸葛智的心虛惶恐照得清楚,然後筆直逼了回去,他沒說什麼,擲出虎符之後對容隱淡淡一笑,看了聿修一眼,掉頭就走。

「且住!」

喝止的是聿修,只見他眉頭深蹙,「當朝大將豈可故意遺失虎符,你將兩廣八路官兵安危置於何地?」

則寧充耳不聞,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容隱冷冷地道:「聿修!」聿修終未再說什麼,看則寧筆直地踏出一條雪道,登上等候多時的馬車,往汴京城內去。則寧曾為深愛之人於戰場臨陣脫逃,為聖香棄符又算什麼?在他而言,情義重逾江山。聿修不是不知則寧重情,但親眼見他棄符而去,再次將他身家性命付諸一擲,仍忍不住喝止。

聖香喘息地看著則寧踏出的那一條雪道……他的朋友,他有許多朋友,即使他捨棄他們,他們也不曾捨棄他……

玉崔嵬此時出奇地安靜,沒有說話,筆直地站在當地一動不動。

諸葛智把當朝虎符握在手心,心驚膽戰的感覺依然清晰,既有這虎符在手,他已無話可說。圍剿玉崔嵬的十一門派相視幾眼,緩緩退開,幾位元老走到遠處交談。

容隱一拍聖香的肩膀,幾人退回己方陣容,銅頭陀幾人都鬆了口氣。

聖香滿身是雪,雖說滿身是雪,他卻更像剛被從水裡撈起來。髮鬢是濕的,額頭是濕的,手心是濕的,身前背後都是濕的。容隱點了他幾處穴道,突然冷冷地問:「聽說丞相把你趕了出來?」

聞言玉崔嵬一震,聖香邊喘邊笑,「嗯……」

容隱沒有再問,聿修卻開口道:「如此大事,你為何不說?」他的目光雖然冷靜,卻是深含慍怒,早已囑咐過如有需要必要開口,聖香卻還是一個人走了。

聖香還在喘氣,白了聿修一眼,不高興地說:「我幹嗎要告訴你?本少爺……」話說到這裡驟然中止,他按著胸口突然說不出來,連喘氣聲都沒有了。

容隱大吃一驚,猛地拉起他的脈門,在這剎那之間聖香的心跳驟停,整個身體內氣血流轉全悉中止,竟就像個死人一樣。容隱握拳猛然在他胸口一擊,聖香應手驚醒,「你幹嗎打我?」他轉了口氣過來,心跳恢複,瞪了容隱一眼,「好痛,你知不知道?」

容隱和聿修相視一眼,都是心情沉重,玉崔嵬悄然退出兩步,看著聖香。

方才如果不是容隱及時發現不對,稍微多耽擱一會兒,聖香當真會氣絕而逝,他自己卻不知道。他的病情如此嚴重,岐陽卻不知身在何處,以如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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