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月入懷君自知

聖香出去了半天不回來,聞人暖在窗口張望。玉崔嵬笑說聖香不會生氣生這麼久,正說著,聖香就興沖沖地拖著三個大箱子奔了回來,進門就說:「完蛋了,完蛋了,家裡不能待了,不知道大玉什麼仇家找上門來在我家柴房殺鳥,好恐怖,我們快點逃走吧。」

聞人暖正守著窗口喝茶,聞言嗆了一口,「現在……逃走?」她傳信宛郁月旦,要他派遣援兵到達開封丞相府,現在逃走,那碧落宮的精兵到哪裡找人?

玉崔嵬含笑斜睇了聖香一眼,「你想逃到哪裡去?」相府絕非久留之地,聖香江湖經驗不足,能把他帶到哪裡去?

「去秉、燭、寺!」聖香宣布,得意洋洋地把箱子拖了進來,「你看你看,我男的女的衣服都準備好了,還有鞋子啊靴子啊暖手爐啊錦囊啊人蔘啊紅棗啊夾襖啊瓦鍋啊魚竿啊……」

玉崔嵬倒是一怔,笑了起來,「秉燭寺?聖香少爺怎麼會想到要去那裡?不好玩啊。」

「江湖傳說武林魔頭被滿江湖追殺的時候都是要逃進秉燭寺的,」聖香笑眯眯地說,「而且既然有許多英雄豪傑要降妖除魔,那當然往魔越多的地方跑越好,你說呢?」

玉崔嵬真笑了起來。「去不難,只是進去了,」他喝了口茶,坐了起來扇了扇給錦被捂得發熱的臉頰,「活著不容易。」

從玉崔嵬嘴裡說出「活著不容易」五字,那確是沉於泰山。聖香瞪了他一眼,「如果你一個人能回去,本少爺當然、絕對、必然、肯定不陪你,可惜你一個人又回不去。死丫頭。」他轉頭看聞人暖,指著玉崔嵬,「大玉的傷什麼時候才能好?」

聞人暖邊聽邊微笑,聞言想了想,「三年。」

「啊?」聖香張大嘴巴,「三——年——難道本少爺還要陪他三年?萬萬不行,本少爺還有好多事要忙,絕對不能陪大玉在秉燭寺吃飯,會胖的。」

玉崔嵬柔聲道:「你可以不陪。」他含情笑的模樣的確很俏,「我不會死的。」

「本少爺偏偏要陪你。」聖香瞪眼說。

「我不會死的……」

玉崔嵬越發溫柔地含笑,卻被聖香打斷:「你休想叫本少爺把你丟到什麼豬圈雞窩,還是兔子洞山羊洞。本少爺拍胸脯說要救你,那就是你不想讓本少爺救也萬萬不行,你想去上吊跳崖也萬萬不行。那關係到本少爺的面子。」

看著聖香瞪得圓圓的完美無缺的眼睛,玉崔嵬柔聲說:「我如果是個小姑娘,一定被你迷死。」他坐了起來,「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聖香很得意地指著其中一箱女子衣裳,「我還沒見過大玉貨真價實地穿女人的衣服,最多穿得不男不女。你們兩個帶上衣服,然後到麴院街百桃堂去吃飯,等本少爺。」他那一箱子衣裳居然秀雅精緻者有之,妖嬈嫵媚者有之,聞人暖「啊」了一聲,「你要我們到百桃堂換裝?」

聖香點頭,「你們現在去給我爹辭行,死丫頭你先換了男人的衣服,然後駕馬車去百桃堂喝花酒,吃完飯你們就去換女人衣服,就這樣。」

「那百桃堂是——一家妓院?」聞人暖笑了起來,望向玉崔嵬,「那我可要靠玉大哥提攜指點,妓院……我想去很久了,可惜從來沒去過。」

玉崔嵬揚眉轉目,那模樣很俊俏,卻咬著嘴唇竊笑說:「那……當然。」

「換了衣服之後,如果有位看起來特別公正廉潔,一看就覺得像個白包公的嫖客要點花,你們就去吧,本少爺會在城外等你們。」聖香一本正經地安排,「那妙不可言的嫖客保管你們一看就知道,晚上二更我們在城外朱仙鎮城隍廟回合。」

聞人暖怔了一下,「這些……是你剛才安排好的?」她不知剛才那不長不短的時間裡聖香能做這麼多事,而他似乎並沒有出相府。

聖香笑眯眯地看著她,「剛才本少爺和趙二公子吵了一架,然後就拍拍屁股回來了。」

「那是——你從前安排的?」聞人暖越發迷惑。

聖香重重地敲了下她的頭,「聰明的死丫頭。」

她怔了怔,心下只有越發怔忡,聖香要他們逃到丞相府避難,而後又要帶他們逃走,難道他不怕給相府帶來腥風血雨……為什麼要先到相府,然後再逃——其一是為了轉移目標掩人耳目,其二自然是相府守衛森嚴敵人不敢輕舉妄動,其三難道是……難道是聖香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安排下了——要他們帶他走!不是聖香帶著他們天涯逃亡,而是他安排下了要他們帶他離開相府……要離開相府……作為一個逼迫自己不得不離家的借口?

不知為何,聞人暖在想到「從前安排」四個字的時候,由心底浮起的,就是這樣不祥也不安的感覺。

聖香真的是要離開相府嗎?如果是的話,那是為什麼……

願救玉崔嵬,那是聖香的一種俠氣;但或者,那更是一種近乎自殺般的……一種捨棄……

她凝視著聖香,從聖香那言笑宴宴的眼眸里,她像大多數人一樣,看不出什麼東西,只覺完美無瑕、深不見底。

隨後她和玉崔嵬就收拾東西,她換了身聖香的衣服,依照聖香的安排辭別趙普,乘馬車奔赴麴院街百桃堂吃飯。

「你說聖香在想什麼?」在車上想了好一會兒,聞人暖輕輕嘆了口氣,臉上的神色有些鬱郁,像染了點愁容。

「他只不過……是……」玉崔嵬泛起一絲輕淡的笑,「想要他身邊每個人都好罷了。」

聞人暖緩緩搖頭,她聽不懂。

「那家裡……他住不下去,再住下去也不好。」

玉崔嵬只多說了這麼一句,「無論捨得還是捨不得,都是要走的。」

她似乎……有些了解了,但更多的,對於聖香,是滿心茫然。

馬車停了,百桃堂已在眼前,玉崔嵬站了起來,從馬車裡走了出去。

趙普此時正在憂心柴房死鳥之事,又聽說最近家裡侍僕常常看見奇怪的人影,不稍說這些古怪事情全部都出在聖香那兩個「朋友」進府以後,聖香這孩子良師益友從來不見,盡交些狐朋狗友,越是古怪的人他越喜歡。剛才那兩位「朋友」終於辭別出門去了,趙普正想鬆口氣晚上好好地教訓聖香一頓,只聽泰伯一迭聲地在外叫苦:「少爺,你在屋頂上幹什麼?屋頂上很危險,快下來!」

趙普聽了一怔,趕出門去抬頭看,只見聖香在他自己住的「無攢眉」那間屋子頂上揭瓦片,不由得怒從心起,大聲叱喝:「聖香!你在上面幹什麼!快下來!」

聖香遙遙地回答:「我在找東西……」

「快下來!給旁人見了成何體統?過會兒王大人要上門拜訪,快給我下來!」趙普給他氣得七竅生煙,「找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要你爬到屋頂上找?下來!立刻下來!」

「我明明記得藏在這裡的……」聖香還在找,把屋頂的瓦片被翻得亂七八糟,「爹,我找到了立刻下去,我看見王大人進門來了,你快和他去喝茶……」

「快給我下來!」趙普厲聲喝道,氣得全身發顫,指著聖香,「我就是從小把你寵壞了,長大了才成這副模樣,難怪有人要寫摺子告你橫行京城目無法紀!我原以為出門一趟你會變得懂事些,結果你變本加厲地胡鬧……爹這次如果再不管教你,日後定要後悔!」他從書房裡抽出一把板尺,「下來!」

聖香「哇」地叫了一聲,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他爹抽出板子來,從小到大他沒被真打過,可見這次趙普真的震怒了。他縮了縮脖子,大喊大叫:「爹,你拿板子出來,我怎麼敢下去……我不是在搗鬼,我在找東西……我小時候把我的寶貝藏在這裡了啦……」他繼續在屋頂上翻瓦片。

那邊泰伯扛了梯子過來,爬了上來,「少爺你要找什麼,泰伯幫你找,你還是快下去,別把老爺氣壞了。」

聖香一見泰伯爬了上來,嚇了一跳,連忙把他拉起來扶好,「屋頂上很危險,你爬上來幹什麼?萬一跌下去了,老爺豈不是要去廚房拿菜刀……」說著吐了吐舌頭,溜眼看到趙普怒火上沖,他假裝沒看見背對著趙普繼續喊:「爹,我找到了就下去。」

「趙大人……」進門的王大人茫然地看著趙普拿著板尺對著屋頂的兒子發怒,拱手道,「若是趙大人今晚有事,下官明日再來……」

趙普回頭見了王大人,手裡的板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得重重哼了一聲,「讓王大人見笑了,我這逆子,真是氣得我不輕。」

王大人賠著笑臉,「怎麼會……府上公子據說妙手丹青,善畫美人,聖香少爺所畫的百桃堂美人圖,聽說汴京街坊十分喜歡……」他驀地發覺說錯了話,整張臉黑了黑,滿臉笑容都是僵的。

「他——上妓院去畫人家院里的姑娘?」趙普倒抽一口涼氣,他只知道聖香愛玩愛鬧,從沒想過他有這麼大膽子逛妓院,頓時氣得一口氣堵在心口,半天緩不過一口氣來,臉色煞白。

聖香在屋頂上一眼看見了,「爹!」他三步兩步從泰伯那梯子上爬下來,奔過來給趙普順氣,「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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