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暮歸來雨滿衣

開封府。

寶篆門後丞相府。

綠葛紫藤都已乾枯,大明山還炎熱,而開封已是秋深了。聖香坐在他常坐的紫藤架下,懷裡抱著已經瘦了一圈的大胖兔小灰,還是那琉璃似的眼神,靜靜地看著不遠處同樣乾枯的荷塘。

「有事放心不下?」容隱站在他身前,手裡端著小雲敬上的茶。

聖香回過神來淡淡揚了揚嘴角,算是淡淡笑了一下,「嗯,李陵宴、劉妓、姜臣明、屈指良……還有宛郁月旦……」他呵出一口氣承認,「我放心不下。」

「他們不管是興兵作亂,還是殺人放火,都不再關你相國公子的事。」容隱淡淡地道。

聖香笑了起來,淺呷了自己手裡捧著的熱茶一口,喝完後挑起眉角繼續笑,「就算我能不管,你能嗎?」

容隱不答。

聖香靜了一會兒,「一入江湖深似海……」

容隱負手看花廊外的天空,「人生哪得幾回身?」

聖香笑了起來,「我回來了就回來了,你想那麼多幹什麼?李陵宴和姜臣明的確兩敗俱傷,至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至於造反,那不好嗎?你皺著眉頭幹什麼?」他從身邊拔下一片秋天轉紅的葉子,側了側眼睛看準院中清理乾淨的荷塘射了出去,葉片如同頑童手中的瓦片,落在最後一片未死的荷葉上。聖香得意洋洋地看著自己的傑作,興緻盎然起來,那層沾染了江湖寥落的眼色褪去,他彷彿從來不曾經歷人世滄桑,永遠帶笑。

容隱凝視了他一眼,是否從前的從前,曾經的曾經,那眾人以為永遠不會長大的聖香,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浴火重生?「你瘦了。」容隱簡單地道。

聖香一本正經地說:「那是因為你自己胖了。」

容隱一怔,也沒多大詫異,反倒是淡淡一笑,「則寧那邊的消息傳來了,聽說他封了那個莫去山莊,只是他去的時候沒見到劉妓,也沒見著李陵宴,劉氏留下了一個空庄。」

「嗯,我們逃了,蒲世東死了,對於劉妓來說,撤離那個地方是最安全的辦法。」

容隱不答,過了一會兒才說:「明天眉娘請你到百桃堂喝甜湯,聿修有話和你說。」

聖香還沒有回答,庭院另一頭走過一位形貌威武的男子。容隱退了一步隱於廊柱之後,他詐死罷官而去,不能讓同朝為官的朋友看見他還在人世。遙遙看見聖香在花廊里,趙祥只當看不見,大步走過。

聖香凝視著趙祥走過,眼神一片寂然。容隱淡淡地道:「你不追上去?」

「追上去了,要說什麼呢……」聖香轉過頭來對容隱做鬼臉,若無其事地笑眯眯地說,「二哥像頭牛一樣,恐怕到我死的那一天,他才會原諒我。」

「他還在恨你?」容隱知道趙普溺愛聖香,導致長子、次子與家中失和,憤而離家。

聖吞吐了吐舌頭更正:「他是『當然』還在恨我——恨本少爺三歲他七歲那年,爹把他屋裡那隻小狗送給本少爺玩——此仇不共戴天,你永遠不知道那是多嚴重多可怕多深刻的仇恨。」言罷他滿臉笑嘻嘻,也不知道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容隱不再插口這件事,默然站了一會兒,淡淡地又說了一句:「最近江湖上發生不少事,沸騰得很,聽說十一戶門派的名宿元老突然出現,復出江湖,同時盛讚一位姓玉的少年英雄。」

他語氣淡淡,聖香頻頻點頭,「像這種做好事只留姓不留名的少年英雄的確不同凡響,我建議這些江湖元老按照江湖傳說弄一個『武林令』之類可以號令群雄的寶貝送給這位大俠,以表示敬意。」

容隱沒什麼表情,「昨天他們在君山大會故地鑄了一口菩陽刀,上書『君子大義』四個篆書,打算贈與這位姓玉的少俠。這位姓玉的大俠如有需要,確可憑刀號令十一派全部弟子。」他凝視聖香的眼神絲毫未變,「這是真的。」

「噗——咳咳……不會吧?」聖香被這句話嗆到,「真的有?」

「武當、少林、峨嵋沒跟著那麼胡鬧,其餘奇門雜派一共十一派。」容隱又淡淡地道,「不過這位玉大俠並沒有出現在授刀大會上,這件事將如何了結還不清楚。」

聖香笑吟吟地說:「那是因為偉大的玉大俠回家收拾『江湖魔頭』們去了,這次李陵宴的青竹紅牆被一把火燒掉,他本人失蹤,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麼燒的,但大玉去了大明山,然後青竹紅牆被燒了,這件事就足夠大玉重掌秉燭寺大權了。」他吊起眉梢看容隱,企圖從他臉上看到一些驚訝的表情。

但是他嚴重地失望了,容隱果然沒有半點詫異,冷冷地道:「玉崔嵬此人,為敵大敵,為友摯友。」

聖香瞪了他半天,終於承認這個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你怎麼知道傳說中的『玉大俠』就是玉崔嵬?」

「我不知道。」容隱淡淡地道,「但既然姓玉,又掌秉燭寺大權,難道你說的不是『鬼面人妖』玉崔嵬?」

聖香差點從花廊欄杆跳下荷塘,「玉崔嵬變成玉大俠你不覺得奇怪?」他瞪著容隱的目光簡直像見了鬼。

容隱終於微微皺起了眉,目光冷厲,「人各有面,我怎知『鬼面人妖』必不能行俠仗義?」頓了一頓,他淡淡道:「何況在你身邊,甚少有人能按常理行事,做出什麼事都不足為奇。」

聖香扯著袖子勒自己脖子要上吊,叫了起來:「怎麼在本少爺身邊就不能按常理行事?本少爺明明一本正經寬容大度善良體貼溫柔無雙,怎麼在本少爺身邊就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他正一迭聲地怪叫,容隱低聲喝道:「噤聲!」

隨即他閃身避開,聖香「啪」的摺扇一開,嘴角上揚帶笑地給自己扇了幾扇。

過了好一會兒,小雲從對面花園匆匆奔來,「少爺,泰伯說後門倒著一個人,身上有血,老爺不在,我們怎麼辦?要不要報官?」小雲言下滿臉驚恐,她活到十五歲沒見過這種事。

聖香「啊」了一聲,「畢總管怎麼說?」

「總管說人還沒死,給拖進院子里了,否則怕門,口看的人多,對家裡影響不好。」小雲說,「總管還說那個人身上帶著一封信,好像是……好像是給少爺的。」

聖香又「啊」了一聲,「我去看,我去看。」他跟著小雲一溜煙往後門訪燈院奔去,看他興緻勃勃的樣子就像突然發現了新遊戲。

容隱等他們離開不見蹤影之後才從花廊側了一步出來,緩緩抬頭看秋天起風的天空,那落葉橫飄、顏色蕭索的樹梢。有人帶信給聖香?無論如何,聖香這一趟下江湖,帶來的後患難以估量……絕難善了。

聖香很快就看見了傳說中身上有血還有信的人,那人正躺在訪燈院柴房門口。丞相府總管畢九一皺眉站在一邊,看見聖香興緻勃勃地奔出來,畢九一的眉頭皺得更深,「少爺……」

「信呢?信呢?」聖香大感興趣,「這是本少爺第一次收到奇怪的信。老畢,信呢?」

畢九一指了指那人背後,聖香仔細一看,那人一身白衣,背後簡單幾行血書:字付府上公子,日落梁園見客。

畢九一沉聲說:「少爺絕不能去,這件事必要報官。」

聖香一看那人的臉,「哇,這不就是隔壁的江公子嗎?」

地上的傷者痛苦呻吟,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被人砍傷,變成了一封信?」聖香奇怪地問,隨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因為你穿的是白衣服,砍傷你是為了沾血寫字。」

地上的江公子有氣無力地繼續點頭,「我……我不知道是誰……他在我背後……」

聖香無限同情地看著他,喃喃自語:「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是大俠不要穿著白衣服到處晃,一不小心就會變成一封血書。」

「少爺,梁園之約絕不可去。」畢九一見剛才說的話聖香好像都沒聽見,忍不住再說一次。

「我不去。」聖香乖的樣子比誰都乖,「我怕死。」

畢九一稍微放了點心,「此事須靜候老爺回來……」

「總管,前門……前門又有一個人被砍傷……」

泰伯慌慌張張地從訪燈院大門;中了進來,差點跌了一跤,「前門又有一個白衣人被砍傷,背後還是這幾個字,怎麼辦?」

畢九一一怔,泰伯身後跟著兩個家丁,扛著另一個白衣人。這個白衣人聖香可就不認識了,純屬路人甲,和江公子一模一樣,背後被寫了十二個字。

「這……這是誰在相府外做這種事?」畢九一大怒,「給我派二十個家丁把前後門看緊了,再有誰在門口傷人,立刻抓住了報官!」

聖香縮了縮脖子,心下有大事不妙的感覺。

果然那天到快日落的時候,丞相府一共收到了四封「血書」,除了前後門的兩「封」,還有兩個是直接從牆外扔進來的,都是身著白衣、路過丞相府的路人,背後都寫了那十二個字。以字體來看,寫這四封「血書」的是同一個人。

這人究竟是誰?

畢九一把這件事作為四件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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