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欲托朱弦寫悲壯

蒲世東手持的也是二尺長刀,和四周的刀手一般無二。一刀迅雷霹靂般往玉崔嵬頸項劈去,玉崔嵬仰身後退,蒲世東刀上真力勃發,「嚓」的一聲,玉崔嵬臉上笑意頓時一變——那刀離他衣襟一寸,竟然撕裂他衣袖一尺來長!「死刀!」玉崔嵬疾聲震喝。

死刀!蒲世東這一刀號稱「刀斬無常死」,聽聞只需一點刀意入體,便能傷及五臟六腑,即使表面無傷也能殺人無形。薛衛明聞聲變色,聖香卻不知道死刀是什麼玩意兒,沒啥面子地拉拉他的衣袖,「那是什麼?」

「死刀以刀意傷人,無論是誰,務必離他刀刃一尺以上,否則傷人無救!」薛衛明振聲大吼,正在零零散散動手的二十來人聽聞死刀已是臉色大變,此時紛紛後撤,自行圍成了新的圈子。

玉崔嵬一發覺蒲世東居然身懷死刀絕技,人本能地要往後閃避,卻又突然發現身後老弱病殘聚集成圈,顯然全無招架之力。他若閃開,身後這一群必有數人傷在死刀之下,不知為何從來不把別人性命當一回事的玉崔嵬竟然滯了一下。這一滯,蒲世東瞧出破綻,明晃晃的長刀已經到了玉崔嵬胸口。玉崔嵬側身急閃,不科蒲世東這一刀貼身疾轉,隨他側閃之勢,突然往他身後一個黃衣女子砍去——這一刀,才是蒲世東全身功力所聚,他要殺人立威!那黃衣女子也非泛泛之輩,出劍招架,看她出劍的架勢卻是峨嵋弟子。但看蒲世東這一刀「死魂斬」刀到半空掠起一層淡淡黑氣,黃衣女子劍到半途竟而憑空「喀啦」斷裂,蒲世東陡然一聲冷笑,半截斷劍隨著他內力激發倒射,「嗖」的一聲和他的「死魂斬」一起堪堪到了黃衣女子胸口!

正當這要殺人濺血的瞬間,蒲世東驟然渾身起了一陣顫抖,「哇」的一口鮮血先於他的「死魂斬」噴到黃衣女子胸前。黃衣女子大駭避開,那一招「死魂斬」到她身前已經乏力,竟被她的斷劍架開,堪堪死裡逃生。蒲世東噴出一口鮮血,撲出一步之後狂怒回頭——身後玉崔嵬飄然後退,一身儒衫乾乾淨淨,沒染上一滴血,就好像剛才趁機偷襲以一招「獨不見」擊破蒲世東護身真氣,傷及蒲世東的人不是他。薛衛明大聲贊好,玉崔嵬面上湧起一層輕笑,黃衣女子死不死他不在乎,但蒲世東借他殺人,他玉崔嵬是什麼人物!豈是能讓人輕易利用的?

蒲世東受點輕傷,凝刀不發,惡狠狠地盯著玉崔嵬。

玉崔嵬眼角微微挑起,含一絲殘笑,也是全神貫注等待蒲世東的反擊。

這兩個人當真交上手,下一擊必有人命喪當場!

而蘇青娥撲向上玄,她的兵刃卻是半截長槍。大宋「楊家槍」赫赫有名,不知她這半截槍又是什麼名堂。上玄眼現久已不見的猖狂之氣,揮袖一卷,蘇青娥那半截槍已在他長袖之中。上玄左手畫圓合圍,四平八穩地一拗,蘇青娥的半截槍已然被他拗彎作廢。

但這老太婆卻剽悍得很,半截槍被奪,她居然從袖底抖出了半截鐵索,索頭雙勾,帶著一溜烏光往上玄雙目「刷」的一聲抖去。

半截槍、半截索,這都是尋常兵器之一半。金丹道長沉聲道:「紫衣門下!」

原來嶺南有紫衣門,擅使十八般兵器。紫衣門的門規是以敗在自己手下的敵人兵器為兵器,截去一半以示區別,能使的兵刃越多,證明武功越高。蘇青娥由槍換索,再由索換劍,由劍換刀,一眨眼換了四種兵刃,全悉毀在上玄一招之下!但上玄「袞雪」之功極耗精力,纏綿激戰這麼久,當蘇青娥第五種兵器半截棍出手之後,上玄一掌前劈只是讓棍身裂隙,已無法將它一下劈斷了。

形勢漸漸地在起著微妙的變化,從勢均力敵,變得對聖香那一邊不利。

玉崔嵬和上玄被蒲世東與蘇青娥纏住,維護眾人安危的重任突然全部落在聖香頭上,金丹道長和薛衛明竭力自保,但三人已有難以兼顧的感覺。

這個時候,如果有李陵宴在,想必情勢會大大不同……奮戰之中的三人不自覺都曾這麼想過。

「啪」的一聲,聖香開扇截斷一個牛皮人大腿經脈,倒躍幫助一位白髮老者架開身後一刀,又隨即拉了打到昏頭的一個青衣中年人一把,以免他殺錯友人。掠了他一眼聖香才發現他是個和尚,只不過長期沒有剃髮,身上的衣服卻是僧衣。劉妓收羅的各種勢力的人物真不少,這點和李陵宴大不相同。李陵宴驅使會眾是以財利誘莽夫、以才智服下屬、以復仇聚人心,加之毫不忌諱的欺詐威脅,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之氣勢。而劉妓沒有李陵宴操縱人心的本事,她卻從小處著手,自己不行便從外借力,借這數十位江湖元老、名人、俠士的昔日威名,給自己:壯勢。小宴一直沒有出現——他怎麼可能沒有出現?聖香剎那之間想到:李陵宴和劉妓——他們可以互補!他們可以合作——他們會合作——

如果這兩人一拍即合,要殺屈指良或者在嶺南重建南漢小國,並非難若登天。胸口突然再次煩悶起來,聖香急促地喘息,握緊扇柄擋開身前流閃的長刀,冷汗自他額頭流下沁濕了髮絲——李陵宴真的和劉妓合作了嗎?這一旦合作,便不僅僅是江湖恩怨,而是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李陵宴啊李陵宴,你為何總要和天下蒼生為敵?為什麼總是堅持要走不歸之路……越走越決裂,越走越不回頭——那當真是你所追求的東西嗎?

「當」的一聲,突然耳畔響起金鐵交嗚之聲,聖香悚然一驚,才知道金丹道長替他架了一刀,露出笑臉謝了一聲,後躍之時足踝一軟,差點跌倒。

聖香……上玄在和蘇青娥的激戰中驟然看見,心下一驚!他知道聖香已是強弩之末,本來他練功根基就不紮實,加上心疾在身,更是不堪久戰,要是聖香出了什麼事……他居然渾身冒起了一陣寒氣,聖香會出事嗎?他不能想像聖香如果出了事,天地將會變成什麼樣子……皇上、丞相、容隱、聿修、則寧、通微、岐陽、六音他們——會怎麼樣?稍一疏神,突然肩頭一陣劇痛,他極快地反手扣住紮入他肩肉的長矛。蘇青娥換了半截長矛,剛才一招「浮雲探日」,矛頭扎入了上玄肩頭,這矛頭還有倒勾,她仰天大笑,回力猛拉,硬生生要從上玄肩頭扯下一塊肉來。

聖香……玉崔嵬站的角度正好看見聖香那一下踉蹌,心神微微一震。蒲世東與他苦苦對峙良久,玉崔嵬臨敵經驗豐富老到,他找不到絲毫破綻。玉崔嵬比他年輕許多,長期對峙下去必是蒲世東先支持不住,正在懊惱,突然見玉崔嵬眼眸一動,蘊勢已久的「無常斬」隨他一聲大喝發了出去。

死刀一擊快逾閃電,玉崔嵬回神之際那刀尖已經觸及了他胸口,一股陰鬱混濁的殺氣透膚而入,他身後尚有全無抵抗能力的十來人——「砰」的一聲轟然大響,玉崔嵬挺胸硬受死刀一擊,隨即右手長袖拂出,在蒲世東胸口輕輕地點了一下。

「你……」蒲世東一擊得手,正在狂喜,突然面容抽搐,絲絲黑血緩緩從七竅溢出,「噹啷」一聲長刀落地,他竟就如此「撲通」倒地死去。看似他贏了,卻受不起玉崔嵬長袖一拂。薛衛明趕了過來,失聲問:「玉兄弟,傷得如何?」

玉崔嵬整理了一下被刀砍裂的衣襟,轉過身來,那胸口肌膚雪白細膩,居然連一點傷口都沒有。他悠悠地說:「你說呢?」

這是什麼武功能硬受蒲世東死刀一擊,竟毫髮無損?薛衛明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那邊招式已經漸漸散亂的聖香笑眯眯地說:「大玉是個很神奇的人……薛大頭,你該相信你看『英雄少年』的眼光,所有的『英雄少年』和『邪派魔頭』對打的結果都是不會死的。」他分明喘氣喘得辛苦,笑容卻比平時還燦爛。

蒲世東一死,蘇青娥臉色大變,上玄「喀啦」一下握斷那根長矛,她一聲尖嘯,居然飄身疾退,掠入草叢消失不見了。蘇青娥一退,周圍七零八落的牛皮刀手也紛紛退去,片刻前嘈雜的戰場一下子安靜下來,甚至寂靜如死。

聖香立刻跌坐在地上,一迭聲叫了起來:「本少爺頭痛心痛胃痛手痛腳痛……還有眼睛痛!」

上玄肩頭的傷口血流如注,正以左手按住右肩,鮮血猶自從他指縫流下,聞聲忍不住哼了一聲:「怎麼會眼睛痛?」

聖香對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本少爺看見那麼多刀在眼前晃來晃去,看得太久眼睛太累,當然眼睛會痛!還有耳朵痛!聽了太久『噹噹噹噹』的聲音。鼻子也痛,眉毛也痛,總而言之我全身上下哪裡都痛。本少爺體弱多病,你們再不快點來救我,我會死的……」他坐在地上「唉唉」口叫。

金丹道長快步過來,無暇理會聖香的慘叫,為上玄拔去矛頭,包紮傷口。手邊無葯,只得撕下衣襟草草包紮,幸好只是皮肉之傷,大不了是暫時廢了上玄右臂,並不嚴重。薛衛明滿身血汗合流,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下,喘著粗氣。聖香邊叫邊溜了一眼人數:地牢這一群保住性命的約莫二十人,但都已臉色慘白,似乎吹口氣就會死掉。眼珠子轉了兩轉,他指著被上玄打開一個口子的暗河河道,「我們逃走吧。」

一個被砍了兩刀的灰衣老者道:「從這裡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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