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不教人客夢安

在聖香病發的時候,李陵宴也感覺到事情不妙,這天早上他突然無法呼吸了。就在他喝完早晨那一壺茶不久,他的手足麻痹,麻痹的感覺從手腕到肩頭直到胸,片刻之間他呼吸困難,撲倒在自己的客房之中。雖然瀕臨窒息,李陵宴卻心下雪亮:劉妓必然是在他們的飲食裡面下了什麼東西,這東西居然連玉崔嵬和他都沒有認出來——必然不是普通毒物,必然是一種奇毒。

正當他神志出奇地清醒,卻要窒息而死的時候,突然看見房門開了,一襲青衣閃了進來。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高貴淡雅的劉妓。她一臉鎮定,似乎對李陵宴病發倒地絲毫不覺得奇怪,但接下來的舉動卻讓對死並不太在乎的李陵宴覺得奇怪了起來——她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然後摟住他的脖子,對著他的嘴吹了一口氣進去。他無法呼吸,劉妓幫他呼吸,為他渡氣。

為什麼?

但讓李陵宴更加奇怪甚至讓他變色的事情在這間房裡發生了——在那之後劉妓解了他的衣服,餵了他春藥,爬上了他的床。她把她的處子之身,莫名其妙地、強迫地給了李陵宴。

兩個時辰之後,蒲琺的藥性過去,李陵宴能夠說話能動彈的時候,劉妓還在他身邊。她睜著眼睛,依然用她那雙尊貴淡雅的眼睛看著床頂上的雕花,肌膚柔若春水,衣裳委地,神色卻很平靜。

「為什麼?」李陵宴緩緩拉過錦衾溫柔地覆蓋在她身上,他與她不過一面之緣,話都沒有說過,為什麼突然有一天她給他下了毒藥,再下了春藥,與他大白天地度過魚水之歡?他並沒有特別變色,也沒有特別覺得佔了便宜,問話的聲音和他昨天一樣柔和小心。

「你知道嗎?你中了蒲琺,剛才如果我想殺你,一百條命我都要了。」劉妓沒看李陵宴,目光仍然看著屋頂,聲音也一如既往,彷彿不染人間煙火,「你是江湖上的說殺人不眨眼,要殺專殺人滿門的李陵宴,是不是?」

李陵宴笑了,「公主過獎了。」

劉妓緩緩眨了眨眼睛,「你也知道我是公主?」

李陵宴天真而帶點稚氣的眼神特別好看,「公主身處極南之地,手下兵衛過百,又姓劉,愛聽《子夜歌》,我若不知道是公主,怎能算是李陵宴?」他微笑地看著劉妓,居然一點不安的樣子都沒有。

劉妓緩緩轉過頭凝視著他的眼睛,「你真的很聰明。」頓了一頓,她說,「你這麼聰明,卻要問我為什麼……世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因為——我是一個快死的人吧?」李陵宴小心翼翼地看著劉妓的眼角,他覺得她眼角微微翹起的那一根睫毛特別好看。

劉妓凝視了他很久,慢慢伸手去摸他散落垂下的長髮,「也……算是一個理由。」

「今天的事,蒲公公和蘇婆婆不知道吧?」李陵宴的聲音更加小心,「今天你心情不好?」他並不排斥劉妓躺在他床上,這個女人很美,但主要的是她在高貴之下,有一股妖氣。

他喜歡這股清雅雍容的妖氣,有一絲邪質的惡念,像他的同類。

劉妓的手指挑到了李陵宴的鼻樑上,「真的沒有感覺?」她問。

李陵宴微笑著搖頭,「沒有。」

她輕輕嘆了口氣,手指在李陵宴臉上緩緩划過,突然說起了大事:「你知道姜臣明為什麼南下?除了河東那地方他待不下去,他最希望的就是和我聯手——劉繼長降了大宋,趙炅把他接了去,姜臣明雖然殘兵在手,卻師出無名。他想要我的『劉』姓,或者趙德昭的『趙』姓做旗號,復大漢國也罷,是篡位也好,他野心勃勃……不甘居於河東、不甘居於人下……我是劉繼長的宗親,都姓劉,都是大漢劉氏血脈,是前朝的皇親國戚……姜臣明從幾年前就想娶我為妻,聯我南漢與北漢殘兵之力,舉復國旗求王位。」她說得很認真,並沒有什麼特別鄙夷的意思。

李陵宴也很認真在聽,似乎在代她盤算,「這麼說漢軍已經南下,你也將要嫁於姜臣明了?」

劉妓點了點頭,反問:「我能不嫁嗎?」

李陵宴微笑搖頭,「不能。」

劉妓也微笑了,「姜臣明不能容我偏安此地,我若不嫁,這裡就和你的青竹紅牆一樣被夷為平地。何況既是為了復國,我又怎能不嫁……」她喃喃地說,「但我不想賠上所有……」

李陵宴伏下身輕輕吻了她一下,「所以你就來了?」

劉妓顯得很溫順,卻笑了笑說:「我來你這裡,不是因為我看中了你。」

李陵宴「嗯」了一聲,「說不定是因為你看不中我……」

劉妓笑了,一雙線條明晰、晶瑩完美的眼睛看著李陵宴,「既然我不能嫁給我看中的人,身子也要給一個我不討厭卻又不會傷害我的人。」她嘴上說得嬌柔多情,心裡另有盤算。

李陵宴微笑,「哦?」

劉妓看了他一眼,「你只會被人傷害,不會傷害別人。」

她的語調淡淡的,篤定得很,李陵宴聽得笑了,不置可否,卻問:「你看中的人是誰?」

劉妓不答,目光極是複雜,分不出是悲是喜,是承認還是否認。

「聖香嗎?」李陵宴卻輕聲問,語調飄忽。

她輕嘆了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理了理長發,幽幽地說:「你真不笨。那春藥本來不是為你準備的。聖香和你一樣中了蒲琺……我本來以為會找到機會,要聖香留個孩子給我……可是他在別人房裡扯了一個半時辰的閑話,明明已經病發了,我想不通他怎麼能和平時一樣……」她的臉色很沉鬱,語調幽幽,「這樣的男人就算喂下春藥也未必有用。」

「可是你喜歡他。」李陵宴笑笑。

「我——」劉妓呵出了心底最柔軟的一口氣,輕聲說,「我喜歡的是他不笑的時候的眼神……像琉璃一樣……他太堅強了,堅強到讓人忍不住想讓他哭,想看看他心碎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模樣……」她蹙眉凝神細思,慢慢地說:「我真的愛他,愛到很想傷害他……」

李陵宴嘆了口氣,微笑說:「你只要殺了某些人,他就會心碎的。」

劉妓眼色一亮,「誰?」

「比如說——『白髮』容隱,『天眼』聿修,又或者他旁邊的那位上玄公子。」李陵宴笑得比誰都溫柔善良,「你放心,我會幫你,只要你讓我出去,我一定會幫你的。」他低下頭吻了劉妓,吻得居然特別仔細溫柔,「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會幫你的。」

這個時候,聖香剛剛吃下了合歡樹皮,上玄坐在房裡心潮起伏,回想這幾年的顛沛流離,而玉崔嵬卻遇到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他出去找莫去山莊中所謂的「出去的路」,一不小心就讓眼力奇好的他找到了一個地洞,以為是出口,高高興興一進去,卻被地洞里的東西嚇了一跳,嚇了一大跳。

劉妓住處的古井之下是一個地牢!

玉崔嵬拂袖從井口飄然而下,在黑暗潮濕的地道里走了十來丈,眼前漸漸露出了燭火。以他極佳的眼力看去,那隧道盡頭不是出口,卻是鋼筋鐵骨錚錚亮的鐵牢;甚至是人影重重,關滿了人的地牢!他走進去幾步,只聽第一間鐵牢里的人厲聲喝道:「姓劉的妖女!就算你來一千次一萬次,我薛衛明絕不可能淪為你劉家走狗!姓劉的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你爺爺活著設『生地獄』,害人無數,荒淫昏庸,除了喝酒哪知民生疾苦?你爹只知太監是好東西,連新科狀元都拖進宮去凈身,笑話鬧了好幾年,軍里將士連弓都拉不起,滅於宋軍蹄下那是罪有應得!嶺南此地就是淪為化外野民自生自滅,也絕不認你劉妓為主!」

第一間鐵牢里握著欄杆渾身鐵鐐震得叮噹作響的大漢宛若北方男子,肌肉糾結身材魁梧,與尋常南方人有所不同。但聽他聲聲怒罵,卻似乎在嶺南一帶居住很久了。玉崔嵬不知南漢劉氏數十年來暴虐荒唐惹得民怨沸騰,更不知道這位大漢口口聲聲罵的是些什麼舊賬,一目掠去,這裡數十間鐵牢關押了三十來個人,老幼不等,男女皆有,不知道是哪路人馬。這麼一頓,第一間鐵牢里的大漢已經發現來的不是劉妓,立刻靜了下來。第三間鐵牢里坐的是位黑衣道人,沉聲問道:「你可是劉家新來的牢頭?」

牢頭?玉崔嵬拂了拂衣袖,更見飄逸瀟洒俊秀之態,拱了拱手,「在下姓玉,誤入此地,不知諸位為何被關押此地?」言下斯文穩重,不見一點妖媚輕佻。

黑衣道人盤膝而坐,低沉地道:「貧道金丹,這位施主姓薛,綽號『蛇鞭十九手』。」

玉崔嵬突然一怔,眼角一跳,心頭一涼,難怪這些人看見他的半張鬼臉仍然不知道他是「鬼面人妖」玉崔嵬,「金丹道長?」

黑衣道人點頭,伸指一點他鐵牢的對牆。玉崔嵬順勢望去,只見一柄金質小劍釘在石牆上深入半尺,足見那一擲功力深厚,果然是金丹道長的「小金劍」。這位金丹道長是武當清靜道長的師兄清和掌門的嫡傳大弟子,清和死前曾留下遺言和信物,武當掌門之位傳於金丹。但當年武當掌門大會上時年二十八歲的金丹道人沒有出現,掌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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