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濡以沫

「群鴉驚飛——」山谷之外,有兩人,緩步走了過來,「我已經問過了外邊的村民,剛才這裡發生過山崩。」說話的是一位滿頭白髮的年輕人,雖然只是開口三兩句話,但是沉穩冷淡的語氣和他緩步負手而來的氣勢,竟是森然對著千軍萬馬一般。

他是容隱,一兩年前,他還是大宋樞密院樞密使,手握兵權,指掌之間調遣的是千軍萬馬,翻覆的是宋遼戰局。但是,或許是容隱太有才了,他為大宋鞠躬盡瘁耗盡心血,一頭青絲轉為白髮,甚至幾乎喪命在大宋朝局之中。他死而復生之後,便隨著江湖第一才女姑射行走江湖,不再過問朝廷中事,他已經做得夠多,他不負疚於自己的良心,也不負疚於大宋。

他身邊一頭灰發的白衣女子橫琴在手,那便是聞名天下的烏木琴了,她當然是姑射。聞言盈盈一笑,「從開封回梨花溪這條路是快捷方式,雖然山崩,但以你我的武功,要翻過山去,想必還是不難的。」

容隱不答,只是抬目凝視著群鴉,然後冷冷地道:「這前面有人傷亡。」

姑射還沒有回答,突然臉色微微一變,只聽山谷深處傳來一聲凄然絕然的長嘯,只震得四面山谷嗡嗡作響,迴音紛紛而來,幸好已經山崩過了,否則被他這麼一嘯,不再次亂石滿天才怪!

「是六音!」姑射微微一怔,她和六音曾經有過一次音韻交戰,對六音的聲音自是非常熟悉。一怔之後,她脫口而出,「容容,快!他真氣岔經,震傷心脈了!」

容隱更不必她說,人影已經不見了。

入谷,第一眼便望見六音長嘯出口,雙手托著一塊約莫數百近千斤的巨石,隨著他吐氣出口,「砰」的一聲,那巨石陡然爆開,碎成了數百塊大小不一的碎石,帶著滿天塵土,聲勢浩大地落了下來。

容隱眉頭微蹙,臉色冷然,六音不是笨蛋,怎麼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情?他把巨石震裂,他就站在巨石之下,那從上面掉下來的石頭還不把他砸得粉身碎骨?難道你以為,把石頭震裂了,它就會消失嗎?一念之間,他看見塵埃滿天的亂世之間浮起一團紅霧,那是六音做了超過他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吐氣開聲,發力之後,鮮血跟著噴了出來。

這麼大的一塊巨石,莫說六音在四權五聖之中武功本就不是最了得的,就是叫號稱朝廷武功第一的聿修來劈,只怕也是劈不開的,六音他在幹什麼?對著一塊石頭髮瘋?他不是最喜歡享受,最懶得花力氣,最不喜歡走動的嗎?

那一切都是一剎那的事情,只見六音震裂巨石,第一件事,就是一個伏身,撲到了地上的什麼東西上,然後一個翻滾,滾出了巨石崩塌的範圍。他這一連串動作又輕又快,簡直完全超過了他平時可以做到的極限!

等他滾出亂石崩塌的範圍,大概也差不多無法再動彈了,只能看著一些零碎的小石塊紛紛爆裂在他身邊,有些幾乎就可以在他頭上身上開一個大洞!

大概就在他閉目等死的時候,一雙淡青色的袖子伸了過來,略略停頓,那四下爆射的石塊陡然間撞到了什麼無形的東西,紛紛反彈出去,就差毫釐,沒有傷及六音。

六音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客隱,看著他眼裡的冷然,看著他顯然非常不以為然的神色,看著,六音居然露出了一個解脫的笑意,輕微地把懷裡的人往上舉了舉,「她,她還沒有死——」」

容隱看也不看他懷裡的人一眼,只冷冷地道:「不錯,她還沒有死,不過,你就要死了。」

六音無力地輕笑,「只要她活著,我死不死,不重要…」

容隱冷冷地看著他,「換了我是你,不會做這麼笨的事情。」他沒有回頭,而是拂袖向後一指,「她被這麼一塊石頭壓住,你何不從石頭下面著力,挖開泥土,把她拉出來也就是了。震裂這樣一塊石頭,是想表現你好大力氣嗎?她傷得不輕,若是死了,也是被你這麼一抱一滾,給震死的。」

果然是容隱。六音苦笑,哺哺地道:「下一次……下輩子……我等著你來救命……好不好?算我,輸給你……」他委實支持不住,傷勢未愈,震裂這樣一塊巨石,早已經超過了他可以承受的範圍,如果不是發現皇眷還未死的激動情緒在支持著他,他只怕在滾出來鬆一口氣的時候就昏迷過去了。

「下輩子?」容隱點了他胸口四處穴道,淡淡地道,「我這輩子認識了你,已經是麻煩不斷了,這輩子還沒完,你居然還打算著下輩子?」

六音微微睜開眼睛,強辯:「我哪裡有……聖香麻煩?你不要隨便誣賴我……」

容隱冷冷地看著他,「你這一身傷,還有皇眷這一身傷,足夠令岐陽三日三夜不睡覺,足夠令我和聿修各自耗去三年功力,足夠令降靈做三天鬼咒,也足夠令聖香說你一輩子閑話,你自己說,你麻煩還是不麻煩?」

六音笑了,無力地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道:「認識你們這群混蛋,算我,倒霉……」他閉上眼睛,昏過去了,但是臉上帶著笑意。他知道他和皇眷,都不會有事了。誰叫他能幹,認識的全是一些可以翻雲覆雨的人物?認識容隱,認識岐陽,認識聖香,認識降靈,認識通微……認識他們,都是他的福氣。

他昏過去了,容隱的臉色並不見得好看。

姑射並不打攪他們說話,此刻緩步走過來,兩個人對望一眼,臉色都不太好,他們都很清楚,六音和皇眷的傷,實在是傷得太重了。縱然是岐陽,大宋太醫院第一名醫,也未必真正有著起死回生的能力。

難道,要再一次向降靈祈求起死回生嗎?降靈是鬼不是神,他救得了第一個,未必救得了第二個、第三個——

魂鈴院——六音在開封的居所。

太醫岐陽看著床上躺著的兩個人,愁眉苦臉。

容隱坐在一邊,聿修坐在另一邊,這兩個人,一個是冷然煞然的白髮男子,一個是看似文弱秀氣的白面書生,一左一右,坐在一起,卻都有一種隱隱的氣勢,把好端端一塊茶几,分成了兩半似的。

在床的對面,桌子上面,坐著一位衣裳錦繡的貴公子,別人臉色沉重,他還是笑吟吟,拿著摺扇對著自己扇啊扇的,那一張玲瓏漂亮的笑臉,完美無缺的眼瞳,讓人猛一看,就忘了自己剛才在想什麼。他當然、絕然、應然、必然是開封府第一大少爺,開封各位老老少少皇親國戚眼中的寶,聖香少爺是也!

「怎麼樣?岐陽,你看著這兩個半死人已經很久了,到底能不能救活啊?」在摺扇扇了第一百一十五下之後,至香終於開口問。

岐陽指著六音,「這個人完全都是內傷,丟給聿修和容容去治,比我治起來要快得多了。至於皇眷——」他自然認得皇眷,三年前皇宮第一伶女,如果不是六音這莫名其妙長得過分離譜的人比人家美,皇眷應是他見過的第一美人了,「我想不通,她怎麼把她的臉弄成了那樣?沒有道理啊。」岐自言自語。

聖香「啪」的一聲合起摺扇,古怪地看著他,「你的意思就是說,你看了這麼久,就是在想她的臉怎麼變成這副模樣,而不是在想怎麼治傷?」

岐陽無辜地看著他,「難道還有別的值得我想?她只不過被砸壞了脊椎,死是不會死的,最糟糕的結果變成殘廢而已,反正你們把她弄到這裡來,都已經過了最佳救治時間,我想些別的,也不會怎麼樣的。」

聖香古怪地看著他,看了很久,才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很好奇她怎麼變成這種模樣?我告訴你一個知道的方法。」

「什麼方法?」岐陽白了他一眼,「把她的臉皮切下來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岐陽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太醫,雖然他的武功約等於不會,但是他卻是穿越時空來到大來的現代人,M大醫學院的高材生,不是隨便什麼古人可以比擬的。

聖香「啪」地一記摺扇敲在他肩頭,「你把她救活,問問她不就知道了?笨!」

岐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果然是聰明。」

「我本來就很聰明。」聖香對於自吹自擂向來不遺餘力。

這時,耐心很好的容隱和聿修已經喝完了第三杯茶。岐陽這時候才指著六音,「他的心經、脾經、胃經、膽經都受了傷,看這種真氣造成的內傷你們比我行,六音交給你們處理。至於皇眷,我處理。」

容隱只淡淡地應了一聲,聿修更只是點了點頭。

「聖香,你怕血就不要過來,叫我老婆神歆來給我幫手。」岐陽其實對皇眷背後的傷勢觀察很久了,觀察到他心中的確有了把握,才在房間里拉起一塊布幕,開始他的手術。

容隱與幸修對望一眼,他們兩個算是四權五聖之中內功最好的人了。如果秦王府的則寧也在,他的內力不弱於容隱,療傷會更有把握一些,但是則寧遠在涿州,他又為了還齡弄得幾乎武功全失,這個時候,他卻幫不上他最好的朋友的忙。

他們各自出一隻手,抵住六音的胸前背後,開始替他療傷。

這個時候,過往的一切,朋友的、敵人的、淡淡的交情,惺惺相惜的讚賞,都從這幾個男子心裡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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