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紅顏蒼頰

她是為了文嘉,那麼,一切就再也無話可說,因為,她並不是為了愛他而逃避。

六音一個人寂寂走在荒草連天的羈道上,三年的追尋,這樣的結果,只能說是他太傻大痴太執著,否則,盛極一時容顏絕世的六音,又怎麼會縱容自己,變成了今天的模樣?

馬蹄之聲從身後傳來,六音沒有回頭,從蹄聲就知道,是那三個穿青衣的男女。

「這位公子。」馬蹄之聲在他身後停了下來,有人很和氣地道,「又見面了。」

六音素來懶得和人打交道,若是他三年前的脾氣,說不定一笑迷得人七葷八素,就此拂袖而去,但他卻已經失去了那種心情,別人叫了他一聲,他回過頭來,也是笑了笑,只是他的笑,落寞多過笑意,這一笑,只能讓人感到黯然,卻不能感到釋然。

「公子的身體可是痊癒了?」古長青分明是好好先生,關心地道,「可要在下把馬匹讓給你坐一陣?」

六音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笑意盎然,「古大俠的好意我心領,我的傷,已經不礙事了。」

青衣男子卻已經利落地躍下馬來,「兄台傷勢初愈,身體必定虛弱,還是休息一陣得好,武林中人,誰不偶爾遇到個意外?你我不相互幫助,他日遇難,又有誰會來幫助自己?」

六音有趣地笑了笑,「青劍十八式的門人,你們此去,應該是拜見尊皇武帝前輩,怎麼?半路折了回來?」

「我等本是為了向尊皇武帝兩位前輩詢問傾城絕眼的剋制之法,但是半路遇見了皇眷姑娘。」古長青和藹地道,「要剋制傾城絕眼,必要天下第一美人,我等想來想去,如果傾城絕眼不除,任是天下第一武功也拿她毫無辦法,所以折回來打聽看看,天下第一美人究竟是誰?」

「皇眷姑娘是如此容色,那天下第一美人,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子。」青衣女子輕輕地嘆息,「那是我等萬萬不能想像的了。」

六音臉色微變,皇眷她——天下第一美人?她……她是故意的嗎?故意要人看他如今的顏色凋零?故意要人嘲笑他?

「公子既然和皇眷姑娘是素識,不知可否告知,那天下第一美人,究竟居於何處?」青衣男子問。

「天下第一美人?」六音似笑非笑,「皇眷沒有告訴你,那天下第一美人,早已經美人遲暮,只怕連一般小姑娘都比不過了,怎麼能抵禦傾城絕眼?」

「是嗎?」古長青失望地道,「如果這世上有返顏之葯,那就好了。」

「返顏之葯?」六音輕輕地道,「世上誰人不恨紅顏老?還不是人人都要見白頭?即使卓絕如容隱,還不是一樣,要白了頭髮?」他那一剎那有些失神,似乎想起了很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也想啊,但是,」他洒脫地笑了笑,「千年雪蓮,萬年首烏,都是傳說中的東西,要上哪裡找?」

青衣男子也哈哈一笑,「那天下第一美人還不知在何處,萬一一見,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那再有返顏之葯,也是回魂無術了。」

「老婆婆?」六音回眸笑望著青衣男子,「我的身體已經不妨事了,兄台還是上馬,我們可以邊走邊聊。」

青衣男子見他執意不肯上馬,也不再推推讓讓,翻身上馬,「兄台是見過那天下第一美人的?不知容色如何?」

六音嘴角微撇,「皇眷姑娘是如何對你們說的!」

古長青低沉地道:「她說,可以令愛者生,怨者死,那就是顛倒眾生的絕世風華了,不知這位小兄弟覺得?」

「是嗎?」六音與奔馬並肩而行,不疾不徐,既不會快一步,也不會慢一步,「我當她對天下第一的容貌一點好感也沒有。」

「皇眷姑娘似乎很感慨紅顏白髮的傷痛。」古長青插口。

「是嗎?」六音哈哈一笑,「你怎麼分得清她是在幸災樂禍,還是傷痛惋惜?」

古長青莞爾,「皇眷姑娘並不是把心事擺在臉上的人。」

就在這時,突然之間,青衣男子的馬匹在奔跑中踩到了一塊碎石,馬步一滑,馬兒長嘶一聲,前蹄跪了下來,把馬背上的青衣男子甩了出去。

青衣男子猝不及防,身體已經凌空,然後他還沒有發力後飄,就感覺到有人挽住了他的臂膀,輕飄飄地向上一衝,然後輕輕巧巧地落了下來。

「公子?」古長青大為意外,他雖然知道六音武功不弱,但是見他帶傷在身,不免存著幾分輕視之意,結果眼見他一攬一抱,直飛上天,似乎完全不必著力,這一衝,就並非自己可以做到,不免臉色為之一變。

青衣男子驚魂稍定,轉過頭來,「你——」

入目是六音一笑的神采,那一剎那,雖然覺得他容顏未免有幾分枯凋之色,但那一笑燦爛奪目,把他的臉色和眉目的憔悴都壓了下去。

六音見他突然之間呆了,不免有幾分莫名其妙,「怎麼?你受傷了?」

青衣男子長長吁了口氣,「不不,沒有,兄台武功高強,倒是在下有眼不識泰山……」

六音打斷他的話,「這樣的話我已經聽得太多了。」他低下頭去看白馬,那馬扭傷了前蹄,站不起了,他慢慢地從懷裡摸出一條絲帕,「格拉」一聲接上了馬的腿脛,然後用那絲帕扎了起來。

那是一條很精細柔軟的淺黃色的緞子,一般來說,是仔細講究的女人,才會選擇用這種東西做衣服,而六音這一條緞子是狹長的,並非衣裙,而更像一條衣帶。

古長青等人只是覺得奇怪,卻不知道,這帶子是什麼東西。

那是六音當年用來系腰上玉鈴的絲帶,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帶在身上,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居然在此刻拿了出來,就為了給馬兒療傷。

是代表著如今的六音,再也不可能回去了?永遠的只是一個江湖道上的路人,再也不是宮廷裡頭一笑擲千金的少年公子,公子少年?

青衣女子看不懂六音眼裡過於深沉的悲哀,只是覺得,他雖然說是在治馬,但是他的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那條絲帶上,纏綿婉轉的,像看著情人,像看著某一段很美、很美的時光。

那一定是他情人的絲帶,青衣女子只能如此想。

「我要走了。」六音綁好馬腿,「過半個月它就會和以前一樣,半個月之內,最好不要騎它。」

「公子要走了?」古長青不明白為什麼他突然說要走,「後會有期。」

六音不與他拱手,看了那綁在馬腿上的帶子一眼,似乎有留戀,也似乎什麼都沒有,風吹開他額前的發縷,他就此掉頭而去。

「很奇怪的人。」青衣女子看著六音離開,「他好象很開朗,又好象很落寞。」

「江湖奇人,總是有各種怪癖的。」古長青和藹地解釋。

馬匹既然已經受傷,他們三人只好慢慢地走,走了莫約三個時辰,突然遙遙地有馬蹄聲傳來,一匹黑馬馬蹄狂奔,凌亂得連節奏都聽不清,一個女子從尚未停穩的馬背上一躍而下,清聲喝道:「古長青!你看見他的人沒有?他的人在哪裡?」

古長青錯愕地看著她,來人衣袂飛揚,居然是皇眷,「你問的是穿黃衣服的那位公子?」

皇眷顯然是剛剛狂奔而來,喘息未定,但是那眼神凌厲如刀,「他人在哪裡?你們見到他了,是不是?他的人在哪裡?」

「他剛剛走。」青衣女子不解地看著她,「怎麼了?出了什麼事?皇眷姑娘?」

皇眷一個轉身,衣袖霍然帶起風聲,「他走了?他這,這莫名其妙的人!」她為了什麼事情狂怒,但是卻不願說出來。

「他走了,約莫走了半個多時辰,姑娘莫約是追不上了。」

「六音!六音!你好!你很好!」皇眷氣得臉色蒼白,「我記著你一輩子!你很好!」她飛身上馬,一提馬韁,正要往六音離開的方向追去,突然之間,看見了綁在馬腿上的絲帶。

三個人看著她,她的神情,就像剎那間被五雷轟頂,整個人都怔住了。

很耐心地才打得很整齊的絲帶,帶子的尾端,在風裡飄——無聲無息,似乎很美,很自然。

她明白六音仔細綁著這帶子的心清,剎那間,她恍餾記起了,三年前初見的六音。如今,有誰可以從這條沾滿塵土的帶子上,看見他往日的風光?

天下——第一美人?皇眷呆若木雞地看著那絲帶,六音,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用這個來報復我!你在報復我!我不原諒你!我絕不原諒你!她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那馬腿之旁,顫抖著,伸手去觸摸那絲帶,就好象不久之前六音觸摸她的臉頰一樣顫抖地,充滿著不確定和恍惚。

絲帶光滑如昔,一如從前一樣溫柔。

那馬匹也許不太能分辨給它療傷的人,低下頭來舔舔皇眷的手掌,把她當做了六音。

皇眷呆若木雞地看著那馬,看著馬眼中的溫柔,那溫柔,本不是給她的。

「姑娘?發生了什麼事?」

古長青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不知道為什麼皇眷突然失常成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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