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聽到了——琴聲——」在一片哀戚的哭聲中,有人做夢一般地說,「我聽見了『巢螭』的琴聲,我以為——我已經等到那一天了——」
太宗回過頭來,門口站著一個懷抱古琴的白衣女子,一頭青絲半黑半白,看起來,竟是一頭灰發,雖然是灰發,但是不減她風姿如畫,眉目宛然!灰發!太宗緩緩地把目光轉到容隱的白髮上,似有所悟。
「姑射姑娘!」書雪抬起頭來,顫聲道,「你如果早來一步,你如果早來一步……」他說不下去,聲音全部哽在喉頭。
姑射就像沒看見這屋子裡所有的人,她也沒看見什麼太宗皇帝,她眼裡,只有容隱。只聽她依然做夢一般地道:「我不放心,我始終不放心,我……只是想偷偷地來看你一眼,然後就回梨花溪。我知道你不會有事,是我自己不放心……」她筆直地向容隱走去,輕輕地在他前面坐了下來,輕輕撫摸著容隱那一頭早已雪白的頭髮,「然後我聽見『巢螭』的琴聲,你彈得那麼平靜,那麼高興,只是有點遺憾,我以為——我以為我已經等到了,你可以離開這裡,到梨花溪娶我的那一天,我聽著琴聲——就慢慢地走過來,我以為,你會在這門口等我,看見我,你一定會很高興……」
萬籟俱靜,每個人都聽著她自言自語,眼裡都有眼淚。
「墜雨——已辭雲,流水——難歸浦——遺——恨——幾時休?心——抵——秋蓮苦……」姑射一個字一個字低吟,深吸一口氣,她顫聲道,「忍淚——不能歌——試托——哀弦語——」
「姑射姑娘!」書雪看見她的眼角流出血來,忍不住爬過去拉住她的衣角。
姑射充耳不聞,突然血珠子從她的眼角掉了下來,「弦語——願相逢——知有——相、逢、否?」她不在乎血淚在她的白衣上點出朵朵桃花,「你如果真的記掛著相逢,你又怎麼能這麼狠心——這樣離開我?」
「姑娘!」書雪失聲喊道。
姑射衣袖一震,書雪立刻被她震了出去,跌在一丈之外。
所有的人都獃獃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要怎麼承受這個痛苦?
姑射陡然站了起來,順著她站起來的起勢,她揚起了烏木琴,隨著她傾盡全身之力,一下砸了下去!
「姑——」人群中不知道誰發出了聲音,但是被眼前姑射的悲慟震住了,沒再發出第二個音。
「碰」的一聲大響!
烏木琴木屑紛飛,姑射白衣激蕩,被碎琴的反震之力震退了一步,雙手握著烏木琴的半塊殘琴,慢慢地、慢慢地放在了容隱所抱的「巢螭」碎琴旁邊。
她本是最愛琴的人,她本是——最顧惜琴的人,她本是——橫琴飄然來去,絲毫不被塵世牽掛的女子!如今,她碎琴悲慟,那是表示,她今生今世不會再彈琴了!她的琴,和她的心,一起死去,一起碎了!
「我帶你走,去梨花溪,你說過要帶著花轎來娶我的……」姑射放開烏木琴,抱起了容隱,自言自語,像一個幽靈,抱著她已經碎裂的珍寶,要去尋找已經失去的美麗。
「攔住她!她要把容隱少爺的遺體帶到哪裡去?」容府里突然有人大叫。
但是太遲了,姑射抱起容隱,輕輕一折腰,越過圍牆,飄然而去。
看著他最後微笑的樣子,姑射不舍也不願把他埋進土裡。
用手指輕輕撫摸他的臉、他的眼睫、他的白髮,她口齒啟動,卻沒有說話。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手裡,與心裡,一片冰涼。在瀘州梅嶺的山谷,他那一次失控地啞聲問她,「我該拿你怎麼辦?」如今,是不是要她追下地府抓住他,反問一句,「我該拿你怎麼辦?你怎麼——可以不守約誓?你怎麼忍心,讓我空等……」
「容隱……」姑射坐在她梨花溪的床沿,把容隱放在床上,就像看著一個沉睡的人,她不想把他埋進土裡,如果一定要埋葬,他應該被埋葬在月里,孤月如人,人如孤月,這紅塵的泥石,會玷污了他……
「左邊一支,右邊一支;前面一支,後面一支……」
姑射愕然,她在極度哀慟的時候,居然有人在她門外跳來跳去,不知道在胡說八道一些什麼?她目中殺氣一閃,陡然自牆上拔劍,她一直有劍,但是只作裝飾,從來不用,這一次,她是真的動了殺機!「噹啷」一聲長劍出鞘,她「砰」的一聲推門而出。
門外拿著小旗子插來插去的人居然是聖香!
姑射呆了一呆,「你——你在幹什麼?」
「我在做法。」聖香嘻嘻一笑,揚手把一支黑色的小旗擲了過來,釘在門楣上。
「你——你不要胡鬧!他已經死了,你不要在他靈前胡鬧!否則,我一劍殺了你!」姑射橫劍在手,冷冷地道。
「喂喂喂!你有沒有搞錯?他雖然死了,但是他的鬼魂還沒走多遠呢,我一時找不到神仙只好去求惡鬼,把他的鬼魂抓回來,還給你!」聖香還在左跳右跳,但姑射已經看出,他並不是隨便亂跳,而是陰陽九宮陣,那是傳說中用以溝通陰陽的奇陣!
「鬼魂?」姑射看著聖香「做法」將信將疑,「你真的——可以把他還給我?」
聖香聳聳肩,「靈不靈我也不知道,是有個惡鬼要我做的,其實能不能把容容的魂魄找回來,要看那老鬼到底有沒有賣力,我插這個,其實沒什麼用的!」他一邊說「沒用」,一邊繼續插。
「惡鬼?」姑射退了一步,「我不相信!這世上沒有惡鬼!」
「好了!」聖香不理她,反而對著天大叫,「喂!降靈啊,你到底找到容容沒有?你找不到,不要怪我放火燒了你的祭神壇!一、二、三!容容如果活不回來,我立刻燒了祭神壇!拆了你的千年死人骨,丟到河裡喂烏龜!」他一邊叫,一邊衝進屋裡。
姑射莫名其妙,聖香衝進屋裡,她身子一閃,擋在容隱床前,「幹什麼?」
聖香對著她背後探頭探腦,「看看他活回來沒有啊?你看看他活了沒有?」
姑射身子僵了一僵,雖然,她不怎麼相信聖香的「做法」,但是,要她再承受一次失望與絕望,她居然不敢回頭!
「你幹嘛不動?」聖香早就嫌她礙事,只不過他頗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過她,也不敢硬闖,只好在原地大叫,「喂!容容啊!你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是死是活你說一聲,我好找降靈算賬去!」
他——他早已死了,又怎麼會回答你?姑射的眼淚掉了下來,但在這時,卻有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姑射心頭大震,驀然回身,只見容隱居然睜開了眼睛,對著她淡淡的牽動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卻說不出話,他垂在床邊的手拉住了姑射的白衣,捏得雖然無力,卻足以令姑射動彈不得!
「你——你——」姑射顫聲道,她突然全身一軟,跌坐在地上,抱著容隱的手臂,放聲大哭!
她哭得肝腸寸斷,淚盡血流,但是容隱的眼中是溫柔與欣慰的光彩,他無力地閉上眼睛,雖然臉色還是冷冷淡淡的,卻已經足夠令人看了感覺溫暖了!
聖香一邊看著,笑嘻嘻的,他對著空中不知道什麼東西眨眨眼睛,打了一個讚賞的手勢。
過了一會兒,容隱又睡著了,他是心血耗盡而死,雖然人活回來了,但是精神非常差。
姑射看著他睡去,滿臉是淚,卻終於露出一個微笑,回過頭來問聖香,「你——怎麼做到的?」
聖香「啪」的一聲打開他不離手的摺扇,得意洋洋,「你知道嗎?在朝廷中,有『五聖』的大名。」
姑射搖頭,她不知道,她見過的官加起來不超過五個。
「五聖,就是我、容容、岐陽、聿修,和剛才在這裡飛來飛去的那個傢伙。」聖香得意地指著空中,姑射卻什麼也沒看見。
「岐陽那傢伙你見過了,也就是蒙古大夫一個,醫術馬馬虎虎,治不死人就是了。聿修掌管律法,人又麻煩脾氣又壞,不過你不認識他,我也就不說啦。容容你認識了,我你也認識了,還有一個,就是祭神壇的降靈。」聖香大吹法螺,「降靈是個鬼魂,你見過鬼魂嗎?」
姑射淡淡一笑,「未嘗有此榮幸。」
「他不但是個鬼魂,還是個惡鬼,就是那種死的時候死不瞑目,有夙願未了,所以無法投胎的那一種怨鬼。」聖香掐住自己的脖子作弔死鬼狀,「降靈是個死了一千多年到現在還是夙願未了的那種惡鬼,很恐怖的。」
姑射依偎著沉睡的容隱,心情很滿足,很平靜,所以無論聖香說什麼荒誕怪異的事情,她都會有很好的心情去聽,「不會很恐怖吧?」她輕笑,「很恐怖,你們怎麼能夠成為朋友?」
聖香掃興地收起摺扇,往椅子上一靠,「不好玩!你一點也不像愛聽的樣子。」
姑射哭笑不得,只好順著他的口氣,「好好好,他很恐怖,很恐怖好不好?還青面獠牙,血流三尺,夠了沒有?」
聖香這才有興趣繼續說,「他的千年死人骨被埋在皇城外三十里地的祭神壇裡面,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