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蠟炬成灰淚始干

「你說,你不是不愛我,那麼,不是不愛我,就是愛我嗎?」

「是的,只不過,不太深——沒有你深。」

思過崖上,姑射橫琴在膝,卻破例沒有彈琴,只是望著遠方發怔。

離開開封已經一個多月了,他不知道好不好,他的傷不知道好了沒有?他是不是還是那麼多事務?他是不是——依然滿心都是大宋,卻沒有他自己?

被他承認愛過,應該滿足了,可是為什麼心裡的一股黯然,在離別之後卻變得更加的濃郁,心裡的牽掛,在離別之後也越來越強烈?

解脫?談何容易——

「姑射。」

姑射回頭一笑,「入境大師。」

在姑射身後站著的是一位僧衣白襪的老和尚,是一位在思過崖上潛修的前輩高人,江湖上能和入境大師打交道的並不多,如能見上一面,亦屬難能可貴。但是入境大師和姑射卻算得上是棋友、畫友、詩友。

入境大師慈祥地微笑,「姑射彈不出琴來的時候,可是不多。」

姑射不語,撥了兩下弦,不成腔調。

「如果心有痴念,逃到我思過崖來亦是無用的,和尚這裡雖然遠離凡塵,但畢竟還是人間。」入境大師緩緩說話,語氣溫和,「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只可惜於我佛門無緣,你有你的孽,和尚有和尚的劫。和尚的劫可以靠修行坐化消去,你的孽只有你自己走的過去,扛的起來。」

「大師在思過崖修行數十年,想必消去了不少劫難。」姑射勉強一笑,「大師可否告訴我,如何忘情?為何你能夠在這樣一塊岩石上一坐數十年?」她低低地問,「你難道就不牽掛人間嗎?」

「忘情?」入境大師微微一笑,「和尚不能教你。」

「為什麼不能?」姑射秀眉微蹙。

「和尚本身還不能忘情,如何教你?」入境大師莞爾。

「大師能夠在這裡一坐數十年,定力靜心令人欽佩,卻還是沒有達到忘情的境界?」姑射悠悠一嘆,「解脫、解脫……」她搖了搖頭,「大師,可有棋興?」

入境大師微笑搖頭,「今日沒有。」

姑射訝然,入境大師好棋成痴,居然會說沒有棋興?

「你心神未定,神思恍惚,如何是和尚的敵手?」入境大師哈哈一笑,「等你下次來思過崖,和尚和你連下三局,非殺得你低頭認輸不可!」

姑射也莞爾一笑,這老和尚,好勝心這麼強,難怪他自稱還未忘情,「今日我心情不好,大師居然不乘人之危,下一次可就不知道大師有沒有要姑射低頭認輸的運氣了。」她盈盈一笑,「我走了。」

「和尚不送。」入境大師微笑。

姑射飄然而去。

這孩子!雖然是個女子,但是武功智謀琴棋詩畫樣樣出色,只是不知道是誰有這樣的本事,令這個來去自如的孩子也煩惱了。

忘情、忘情,所謂人情,既然生而為人,又怎麼能夠無情呢?情並非可忘,只不過也許在不願意的時候,把它暫時埋藏在心底,假裝別人和自己都不知道罷了。

「容大人,耶律隆緒即位未久野心勃勃,在岐溝關戰勝之後數度遣兵南下,打探我朝軍情,他們易容喬扮成我大宋子民,不知容大人有什麼對策?」

問話的是兵部侍郎。

容隱沉吟,「能夠潛入大宋喬扮宋人打聽軍情的人,想必並非尋常人物。」

「不錯,應該都是遼國高手。」

「刺探軍機——」容隱負手,仰首看著殿上的承塵,「要麼去兵部,要麼來我這裡,散布在江湖之中,能夠探聽什麼軍情?」

「尚書大人也是這麼說,但是這些人如果不查出來,對我大宋有百害而無一益。」

「要查出人來也很容易。」容隱淡淡地道。

兵部侍郎一呆,「不知容大人有什麼妙計?」

「你把你們大人的軍情軍機統統放到我們這裡來,然後放出消息去,他們自然就會來找我。」容隱微微冷笑,「他們的目標全部都在我這裡,我就不信,如果他們是要探軍情,會不來!」

「容大人英明!」兵部侍郎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地讚歎,容隱雄才大略他早就知道,否則也不會來和他商量;另外一半讚歎,是為了危險離兵部越遠越好,容隱既然喜歡逞英雄,那就讓他去擔風險好了,到時候軍機丟了性命不保,不關他兵部的事情!

容隱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最好要尚書大人把軍情軍機做一份偽造的給我,以免我弄丟了皇上怪到你和你家尚書大人頭上。」他言下之意就是,他死了也不關兵部的事情!

「是!是!」兵部侍郎大喜。

「還有,我如果身在開封,身在容府,我有重兵防衛,就算是遼國第一等高手也未必敢來,我會找個機會下江南一趟。」容隱淡淡地道:「我也有些別的事情需要處理,明天我會向皇上告假說明。你如果要查刺探軍情的遼國探子,那就動作快一點,省得我走了,兵部的偽造軍機還在你們大人那裡,遼國的探子殺到兵部去,後悔可來不及了。」他說完,負在背後的袖子一摔,「書雪,送客!」

「是!」

「多謝容大人。」兵部侍郎忙忙地走了,雖然容隱的態度並不客氣,但是解決了一件大事,至少這件事出了紕漏不關兵部的事,那就夠了。

下江南——

容隱深深蹙眉,配天這丫頭離家出走,去了江南,他要把她找回來,畢竟他是配天惟一的親人了;當然去江南還有視察更戍、穩定軍心的任務,還有為朝廷明年徵兵做一個預先的計畫……他的事情多得很。

當然,還有一件,容隱絕不會承認的,在江南,有她。

如果她不是雅興大發北上望風賞雪,她會留在江南彈琴的,他知道,他甚至連她最經常居住的地方都知道。

但是他絕不會去找她,說好了要解脫的,不是嗎?

彈琴?

姑射已經有很多天沒有彈過琴。

她甚至也沒有像以往一樣抱著烏木琴四處漂泊,而是留在了她只有漂泊得到了厭倦的時候才會回來的家。

算是一個家吧,在梨花溪姑射有一間小屋,那是她從小修習武功的地方,師父教過她武功琴藝之後飄然而去,這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四歲習武,十六歲出師,十七歲遇到容隱,如今——四年了——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姑射一身白衣,倚著窗戶幽幽地念,「……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她自嘲,再沒有比這一句更能說清她現在的心情,還有容隱淡淡的「多情無益,不如無情」,如果懂得這些就可以忘情、絕情、無情,那有多好?她就不會有那麼多煩惱了。

「姑射姑娘。」

姑射訝然,她這偏僻的地方居然也會有人來找?轉頭望去,來人是江南羽,不過那囂張跋扈的神氣已經大為收斂,變得有些穩重起來。她莞爾一笑,這裡,除了當時一心一意想要見她的江南羽,也沒有幾人知道,「江公子。」

「姑娘居然在這裡。」江南羽原本沒指望看到人,看見了姑射反而意外,「姑娘沒有留在開封?」

姑射淺笑,「和你一樣,被人趕走啦。」

江南羽一怔,「姑娘說笑了。」

姑射盈盈一笑,也不分辯,「江公子有事?」

「在下替家父送信,九月十六在瀘州開武林大會,請姑娘一晤。」江南羽遞過一張請柬,也沒有向她多看,規規矩矩抱拳,「請柬已經送到,在下告辭了。」

姑射看一眼請柬,再看一眼江南羽,微微一笑,「你很有長進,日後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江南羽笑了笑,「在下的本性還是在的,」他吐出一口氣,向天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姑射知道他那時候想的是容隱,「如果有一天,我不會輸給他,姑娘依然雲英末嫁,我可以請求姑娘——嫁我為妻嗎?」他這一回說得很認真。

姑射笑了,「我不知道,」她也抬頭看了一眼天,很奇怪,江南羽也知道她想的是容隱,也許容隱給人的印象就像這天一樣,浩瀚而且深遠。「到那個時候,你再問我吧。」她也很認真地想了想,「也許我會答應的。」

江南羽一笑,「在下告辭。」

「不送。」

江南羽一掠而去,輕功大是不弱,他說有一天要超越容隱,也許,在武學上並非不可能,但是,容隱的卓越,容隱的精髓,井非在武功啊!姑射輕嘆,也許,正是因為他的心太宏遠,包含了天下百姓、安寧穩定,所以他的境界離人太遠,遠得連她都達不到——何況江南羽?

所以對容隱來說,愛上她,也許的確是一種痛苦,那讓他從一個「神」,變成了一個人,讓他也會為喜怒哀樂痛苦、煩惱、會悲哀。那對於重任在身事務繁多的他來說,感情的負荷的確是太累太累了。姑射嘴角泛起淡淡的苦笑,別人相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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