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日之間

殿里到處躺滿了人,個個躺在地上呻吟。

「頭痛——頭好痛——」

「我要死了,誰來救救我?救命——」

「熱,好熱——」

「咳咳——咳咳——」

……

一進屋裡,耳中就充滿了呻吟,滿屋子都是惡臭,滾得動的人滾來滾去,滾不動的人就不斷地呻吟。

地上還有嘔吐的穢物,看起來觸目驚心。

聖香伸出手,要去扶地上的一個太監,還沒扶到,岐陽沖了進來,「我來,這些人不單是感染Ebola virus disease,而且並發肺炎,所以才會死得那麼快,你的心肺不好,吃了河源子也不保險,不要用手去摸他。」他順手把一個點滴瓶塞進聖香手裡,「拿著。」他開始把乳酸鈉林格氏液注射進點滴瓶,然後找到太監的手背血管,開始點滴。

神歆做的卻和他不同,她從懷裡拿出一束艾香,用火刀火石點燃了,分插到殿內四角,然後自懷裡拿出一個布包,攤開,裡面是長長短短的銀針。她拈起一支銀針,伏下身子,在一個呻吟的太監身上扎了一針,那太監停了一下,又呻吟起來。神歆眉頭一蹙,第二針,下在他手腕「列缺穴」。

那太監不呻吟了,但是卻是微弱地道:「熱,好熱,水,水——」

神歆沉吟了一下,她可以暫時制止頭痛,但是要喝水——她抬頭往岐陽那裡看去。

「我來,」岐陽放開那邊那個,趕了過來,「你可以制止頭痛是不是?你給他們下針,我來處理髮燒和出血的問題,還有,統統弄昏他們,馬上!」他可不願意把這些人救回來之後問長問短,問他插進血管的是什麼東西?

「好。」神歆微微一笑,轉身往另一邊去,轉身起來,走了一半,又回過身來,「這位公子,剛才——」

岐陽心不在焉,只是迅速打上針劑,重複吊了一瓶乳酸鈉林格氏液,「這個人還好,只是脫水和發熱,應該不是第一代傳染源,」他自言自語,「沒有並發肺炎呢,看來,這裡的病毒不止一種——」他想著剛才他解剖的那具屍體,那很明顯是因為血管損傷、凝血,導制血清外滲,肺水腫加上發炎所以窒息而死,「聖香,這個不太恐怖,你過來看著這個,那一邊我來。」他突然大叫。

聖香拿著那個點滴瓶,哀嘆:「岐陽老大,你可不可以不要看到哪一個癥狀比較輕微就開始叫我,我看著這個好好的,你這樣叫來叫去,我給他打針打到一半,我怎麼過去?」他承認,他平時是愛叫苦啦,但是,此刻在做正事——他聖香少爺可是不經常做正事的,岐陽竟然無視他的「微薄之力」,把他也當做難民叫來叫去,要他躲來躲去,真是——毫無面子!他摸摸鼻子,非常沒趣,毫無面子,想他,本是依仗著有心病又可愛才討人喜歡憐愛,但在岐陽面前,整個「弱勢群體」、「二等公民」!

岐陽頭也不回,揮揮手,「那你死了不要怪我。」他一邊說話,兩隻手一點沒有閑著,收拾完了這個,又開始處理那個。

「斑點。」那一邊,神歆低聲道,聲音依舊很好聽,很有一種焚香禱告的平靜。

岐陽迅速抬起頭,「是不是在手腳?」

神歆微微一頓,點頭,然後慢慢地道:「這很像我們最近一直在關注的一種劇毒。」她似乎是考慮了很久才說出話來,「我們在研製解藥。」她有一句話想說了很久了,終於目注著岐陽,道,「名醫山莊的龍太醫,應該算是你的前輩,是前朝的第一名醫,他對這個劇毒已經研究多日,不過還沒有完全的解藥,我看見你——」她斟酌著用詞,「我看見你把一種水,注入了他們的身體——」

「你可以治?」岐陽一下子跳起來,「你有葯?」

神歆點頭,「所以我說,你不會死。」她髮髻梳得清清楚楚。一跟髮絲都不亂,然後緩緩地道,說起話來非常讓人信服,「我身上就有葯,岐陽公子,如果你可以減少出血和保持水分,他們就不會死。」她極其認真地拾起一支銀針,「神歆用名醫山莊的名義發誓——」

「好了,救人要緊,發誓可以以後再發,」岐陽一把拉起她的手,「葯呢?在哪裡?怎麼用?」他拉住她的手,感覺到她手上的柔軟和她手上的繭子,那是練武的女人才會有的繭子,而且,手指之間,有經常拿針的痕迹,甚少有人在指尖有繭子的,神歆有。一剎那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滑過心頭,但是岐陽沒多想,也沒想過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去拉女生的手,直接把短暫的微妙的感覺當成緊張。

神歆是何等謹慎莊重的人,被他如此緊張地一抓,感染到他綳得死緊的情緒,不禁也隨著緊張起來,「葯在我身上,你等一下,」她轉過身去,從懷裡拿出一個藥瓶,「我會告訴你怎麼做。」

她竟是連在男人面前伸手入懷都不肯的!岐陽呆了一呆,他發誓!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死板拘謹到了極點的——尼姑!這樣一個尼姑,竟然會是名滿天下的神醫?真是毫無道理——她要如何給一些「男女授受不親」的人治病治傷?笑話!做醫生的人,本來就應該有把死人活人、男人女人的身體當做手術台上小白鼠的漠視能力,她這樣也算一個好醫生?岐陽現在沒說什麼,本來就對這個尼姑有些奇怪的感覺,現在更加覺得不舒服。但是,岐陽有一個優點,公是公,私是私,對人他感覺不自然,但是對事,他是可以完全把她當做工作夥伴的。

「好,快一點,不要廢話那麼多了。」雖然他是學生,但也已是相當著名的醫學學者,對著一個古代的中醫女大夫,卻沒有絲毫驕氣——這也是岐陽的另一個優點,不是他不會得意不會驕傲,而是,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常常忘記驕傲而已。

當他想起來他其實是很厲害的,他那個得意也是很欠扁的。

神歆的瓶子里是一種無色透明的液體,她本要挑破病人的血管,往裡面注入少許,但是看見岐陽的點滴瓶,沉吟了一下,還是把液體小心用岐陽的針筒注入了瓶子里——她一點也不笨,而且,她看見不了解的東西,也不大驚小怪,只是一邊默默看,一邊默默學。

岐陽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他沒有分神,而是看著病人的反應,只見顯然發炎的情況迅速緩解,斑點漸漸地淡了一點,看到藥物生效,他才一笑,「鬼臼。」

神歆微微一笑,「公子果然是宮廷御醫,眼光了得。」她這瓶子里果然是鬼臼的汁液,是一種罕見的藥草,名醫山莊甚至沒有對外公布存在這種藥草。鬼臼用以消炎去穢的功效是極好的,但是也存在著一些問題,鬼臼應用不當它本身的毒素一樣會致人死命,如何防止這種結果的發生,名醫山莊還沒有想出對策,因而極度保密。但這種奇葯,岐陽一眼就看破了。

「我應該想到的,」岐陽示意聖香幫忙,把鬼臼的汁液分別注入到各人的乳酸鈉林格氏液中,一邊自言自語:「鬼臼的殺菌消毒作用顯然比青黴素好,鬼臼脂素這樣一種生物鹼——是生物鹼還是抗生素?忘了,它可能會連某些正常細胞一起殺死,也許就是這樣,所以反而防止了病毒的進一步感染。靜脈注射這樣強烈的抗生素,假如還不好轉,那是神仙也救不了。」這個女人也真是有那麼一點點本事,他的不滿,突然之間就變成了讚賞,岐陽從來不是那種有了成見就不肯修改的人,相反,他的成見容易改變得很,只要做對了一件他覺得很順眼的事情,他就會立刻喜歡起這個人來。

所以他現在笑眯眯地看著神歆。

聖香半個字也聽不懂他和神歆在說什麼,「鬼舅子是什麼東西?」他困惑地眨眨眼睛,「鬼的舅子還可以救人?我要去問問降靈,他明明說,這世界上鬼是不多的,而且,鬼一出來是要傷人見血的,他自己就不會救人。」降靈就是祭神壇的那個幽魂,除了聖香大少爺,別人也沒有閑心拿著《迎神曲》那本破書去祭神壇「見鬼」,所以聖香和降靈交情好,別的人就未必。

岐陽哭笑不得,「救人啦,問那麼多,你倒是精神好,鬼的舅子,虧你想得出來。」他低下頭為那個太監劃破一點皮膚試探是否發生凝血,看到血液保持流暢,他才放心,心情大好,哈哈一笑,又拍了神歆的肩,「厲害!我本來不太喜歡你這樣的女人,小心得好像我隨時會佔你便宜,但是你有這樣的能耐,我就不計較了。」

神歆微微一怔,開始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然後聽到「小心得好像我隨時會佔你的便宜」不禁臉上一紅,伸起一隻手,微微拉住了自己的襟口,然後才道:「不是,不是我以為公子是——」她沒說下去,臉上又是一紅,「我胸口上有傷,還未痊癒。」

「你受了傷?」岐陽和聖香異口同聲地問,面面相覷,這個女人哪裡表現得像受了傷的樣子?衣服從頭包到腳,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完全不像是會和人動手打架的人物,好像踩死一隻螞蟻都是天大的罪過,那一雙小腳,大概一步走不好就會摔死,還打架、受傷呢!

「神歆你去我那裡都沒有說?誰打傷了你?」聖香哇哇叫,「你一點也沒有把我當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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