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未竟之局

阿誰拉著玉團兒的手,抱著鳳鳳慢慢的退到一邊。有幾個中原劍會的劍手護衛她們的安全,玉團兒在人群里東張西望,只盼見到柳眼,阿誰緊緊的抱著鳳鳳,站著一動不動。

這個地方聚集著幾百人……每個人都對柳眼勢在必得。她筆直的望著前方,眼前有許多人在搖晃,她什麼也沒看在眼裡,只記得那個時候……那天,他那種哀傷的眼神。

鳳鳳的頭靠在她的肩上睡著了,她只有在感覺到鳳鳳的溫暖的時候,才會有安全感,才能相信自己能正常的繼續往前生活。她為自己設定的將來之中,沒有其他男人,只有鳳鳳,所以無論柳眼以多麼哀傷的眼神看著她,她也不會有所改變。

但他……真的很可憐……她私心期盼他不要來,藏匿在這世上任何一個角落都好,就是今天不要出現。玉團兒拉拉她的手,悄聲道,「這些人都在罵他。」阿誰點了點頭,「他做了很多錯事,傷害了很多人。」玉團兒低聲問,「他們都中了他的毒嗎?」阿誰嘆了口氣,「嗯,很多人都中了他的毒,誰能抓到他,誰就能控制這許許多多人,大家都想要解藥。」玉團兒低聲道,「他沒有解藥的。」阿誰微微一怔,「你怎麼知道?」玉團兒哼了一聲,「我都幫他洗過澡啦!他全身上下什麼也沒有,哪有什麼解藥。」阿誰微微一笑,「你對他真好。」玉團兒笑了起來,「那當然了,因為他對我也很好啊。」她指著自己的臉,「他治好了我的臉,救了我的命。」阿誰摸了摸她的臉,輕聲道,「他真的對你很好很好。」玉團兒連連點頭,渾身都洋溢著快樂幸福。

如果她不夠堅強,是不是會在這樣的笑容下崩潰,變得支離破碎?阿誰有些恍惚,人們總是對無知善良的東西寬容、喜愛……而對像她這樣只會忍耐的女人,是不是就習慣吹毛求疵,習慣了想要挑釁她忍耐的極限,想要看她崩潰的樣子……然後引以為樂,然後證明其實她和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揭穿了以後不過同樣是一堆不堪入目的東西?人與人是不能比較的,她很早就知道,但有的時候……有的時候真的很……很難以接受……難以接受她是個連玉團兒都遠遠不如的女人。

她一直很努力的在生活……努力的不想讓自己顯得很難堪,努力的想擁有自己的生活,不依賴任何人。但誰也不曾看得起她,他們會愛護寵溺比她更脆弱更無知的東西,但不知道怎樣善待她、也從未打算善待她。

他們都指望著她對他們好,並且會因為她做得不夠體貼不夠熱情甚至不夠真心實意而受到傷害,郝文侯、柳眼、唐儷辭都是如此,但……但……世界的規則本不該是這樣,她深深明白這都是錯的荒謬的,但現實就是如此。

她無依無靠,唯一能自持的,是自己尚能忍耐。

「阿誰姐姐?」玉團兒見她默默望著遠方,「怎麼了?」阿誰搖了搖頭,微微一笑,「沒什麼。」

麗人居的二樓安靜的異常,彷彿林逋被劫對他們來說無足輕重。董狐筆和文秀師太商議了一下,將來到麗人居前的二十六個門派,六百三十九人分成二十個小隊,既監視風流店眾人的動靜,又觀察是否有人接近。

然而日過正午、又過黃昏,麗人居的廚房接連不斷的往二樓上菜,卻是誰也沒有來。

柳眼和雪線子藏匿在山谷的密林之中,到處有土狗遊盪,兩人雖然不懼土狗,但被發現了也很麻煩。雪線子給柳眼灑了一身花粉,他向來好色愛花,懷裡藏著不少奇花異卉的花粉用以向美人討好,今日卻用在柳眼身上。那花粉氣味並不濃,散發著清奇的幽香,雪線子希望這奇花的香氣能掩飾柳眼身上的味道,擾亂那些土狗的嗅覺,但究竟擾亂了沒有誰也不知道。兩人看方平齋離去,山下妖魂死士尚未歸隊,仍是混亂,雪線子靈機一動,下去抓了兩人上來,點了穴道扒下衣服,將兩條赤條條的男人埋在山上雜草堆里,自己和柳眼穿了妖魂死士的黑衣,戴上他們的人皮面具,大搖大擺的走下山去。

走進敵人的大本營,雪線子扶著柳眼,被方平齋所傷的人不少,眼見柳眼一瘸一拐,旁人也不覺奇怪。兩人尋了個沒有燒掉的帳篷鑽了進去,裡面躺著五人,一照面尚未問話已被雪線子放倒在地上,兩人拿起桌上的酒菜便大嚼,吃了個飽,略略休息了一下。吃過飯後,雪線子又大搖大擺的出去探聽消息,回來說林逋已經被救,究竟是何人所救並不清楚,但已經不在麗人居的樓頭。柳眼聽後靜默了一陣,「那些中毒的人都還在?」

「門派里有人中毒的都在麗人居等著,風流店丟了林逋,但也沒有撤走,我看大家都等著你這尾大魚,反正林逋也已經被救走,你不如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大不了我替你悄悄通知你的徒弟兒,叫他天涯海角找你去。」雪線子一搖頭,「你現在出現,沒有半點好處。」柳眼緩緩的道,「我若不出現,大家要麼以為我死了,要麼以為我躲了起來,永遠不會再出現——那江湖上如此多中毒之人都不得不屈從於風流店,因為只有風流店有猩鬼九心丸,可以延續性命、增強功力。風流店非要抓我不可,一是他們自己很也想要所謂解藥;二是他們怕我當真有所謂解藥。所以如果我不出現,江湖大局將傾向風流店,等候在麗人居外的那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將不得不做一些違背良心的選擇。那都是我造的孽……」雪線子撲的一聲差點把剛喝下去的湯噴了出來,「江湖傳說,風流客柳眼是個陰險狠毒,又淫又惡的魔頭,是小唐的死對頭。我看你做人還不錯嘛!而且你和小唐分明是過命交情的朋友,為了你小唐連我老人家都敢拖下水,可見江湖傳言真不可盡信,唉!」柳眼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道,「我要出去,告訴他們猩鬼九心丸有解藥,我還沒死,叫大家不必聽風流店的威脅。」雪線子連連搖頭,「你的想法很好很偉大,可惜你如果出去,兩個雪線子都未必保得了你的命,一個沒有命的柳眼有什麼用?難道你的屍體能變成解藥解去猩鬼九心丸之毒嗎?就算能,一個人百來斤連頭髮都算下去也不夠這許多人吃,就是死了別人都會說你偏心。」

「解藥沒有做出來,誰也不敢要我的命。」柳眼沉聲道。雪線子哈哈一笑,「那要看你有沒有能夠抗衡兩方的力量,只有我一個人,遠遠不夠。風流店要拿你下油鍋,江湖白道要抓你去凌遲,除非你找到神仙當靠山,否則你做出解藥一樣要死,而你做出的解藥一樣淪為別人登上江湖帝位的籌碼。」柳眼眼珠子微微一動,「神仙?」雪線子頷首,「神仙,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二郎神之類……」柳眼低聲道,「那唐儷辭呢?」雪線子重重的敲了下他的頭,「你是想害死小唐嗎?誰也不知你和小唐有什麼過去的交情,他沒有任何理由給你撐腰。他要是站出來給你撐腰,別人都會以為他為的不是你柳眼,而是江湖帝位,所有反對小唐的人立刻找到借口,證實他居心叵測,小唐立刻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柳眼默然,凡遇到棘手的事,他習慣的以為阿儷什麼都能解決,縱然是明知無法做到的事也都抱著幻想,但顯然是他錯了。過了一會兒,他慢慢的道,「我寫一封信,你幫我帶去麗人居那裡,交給成縕袍。」雪線子眉開眼笑,「哎呀,妙法妙法,快寫快寫。」

柳眼自雪線子換下的白衣上撕了一塊白布下來,在帳篷里找到筆墨,寫了幾行字在白布上,遞給雪線子。雪線子一看,只見白布上寫著「奇毒有解,神逸流香,修仙之路,其道堂堂。半年後葯成之日,絕凌頂雪鷹居會客,以招換藥。」那上面還有一行彎彎曲曲,猶如花草一樣的符號,不知寫的什麼,奇道,「這是什麼?」柳眼吁了口氣,淡淡的道,「這是寫給儷辭的留言,說一點私事。」雪線子搖了搖頭,「前面這段寫得不錯,很有梟雄的氣魄,大家要是信了,這半年在家中勤練武功,江湖可就太平了。可惜——我要怎麼證明這是風流客柳眼親手所寫的書信?你有什麼信物沒有?」

柳眼一怔,他可怖的臉上起了一陣細微的變化,似是心情一陣激蕩,緩緩探手入懷,取出一樣東西,「這個……」雪線子見他摸出一樣軟乎乎的東西,「什麼?」柳眼雙手緩緩打開那樣東西,雪線子赫然看到一張既詭異、又陰鬱俊美的臉。饒是他遊戲江湖多年也被嚇出一身冷汗,「人皮?你的……臉……」柳眼笑了笑,「嗯,我的臉。」雪線子抓起那張人皮,「好,我這就去了,你在這裡等我,不見人莫出去。」柳眼平靜的道,「若是見到我徒弟,告訴他我在這裡等他。」雪線子頷首,一笑而去。

柳眼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黑色帳篷里,過往所發生的一切支離破碎的在眼前上演。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在風情酒吧里彈著吉他,唱著不知名的歌,人人都說眼哥是個溫柔的人,對大家都好,做事很細心,這樣的男人真少見。那時候他以半個保鏢的身份住在唐家,白天大部分時間和阿儷在一起,晚上他就去酒吧駐唱,阿儷所擁有的一切,近乎也就是他的一切。那時不曾懷疑過什麼,他全部的精力都用來設想如何完美的處理阿儷所惹的種種麻煩,如何盡量表現得優雅、從容、鎮定而自信,不丟唐家的臉,他一直像個最好的管家和保鏢,只要阿儷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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