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新生活的第一天)

十點半左右,報童將周日報紙放到茉莉小屋門前。東西很多,他被迫跑了三趟。

一摞摞報紙砸在地上發出的重擊聲,驚醒了牛頓·帕西法。

他沒叫醒安娜絲瑪。女孩已經精疲力竭,可憐人兒。牛頓把她放到床上時,安娜絲瑪幾乎有些語無倫次。她這一生都是按照預言度過的,現在再也沒有預言了。她肯定感覺像是一列到達終點,但還要繼續前進的火車。

從現在開始,她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始料未及,就跟其他人一樣。這是莫大的幸運。

電話鈴響了。

牛頓衝進廚房,在它發出第二陣響聲時,把聽筒拿起。

「你好?」他說。

一個強作友好又略顯絕望的聲音撲面而來。

「不。」他說,「我不是。而且也不是伊祁,是儀祁。儀器的儀。她在睡覺。」

「哦。」他說,「我敢肯定她不需要中空絕緣材料,或是雙層玻璃。我是說,你要知道,這座小屋不是她的。她只是房客罷了。」

「不,我不會把她叫醒,更不會詢問這個問題。」他說,「請告訴我,呃……是的,墨羅小姐,你們這些人為何周日不休息一下,就跟其他人那樣?」

「周日。」他說,「當然不是周六。怎麼會是周六?周六是昨天。今天肯定是周日,真的。你丟了一整天,這話什麼意思?我又沒撿到。在我看來,你肯定是因為這份工作,有些記憶衰……你好?」

他又嘟囔了兩句,便把話筒放下。

電話推銷員!真該讓他們遭點兒罪!

牛頓心中突生一絲疑惑。今天是周日,對吧?他瞥了一眼周日報紙,心裡踏實許多。如果周日的《泰晤士報》說今天是周日,那麼你完全可以相信他們已經做過調查。昨天是周六。當然。昨天是周六,他這輩子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周六,只要他能記起自己不想忘記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既然已經在廚房裡了,牛頓決定做早餐。

他盡量輕手輕腳地在廚房裡轉悠,避免吵醒屋子裡的另一個人。但他發現每一絲聲響都被無限放大。那古董電冰箱的門,動起來像是末日雷霆。廚房的水龍頭滴答起來像是服了利尿劑的沙鼠,而聲音足可媲美黃石公園的老忠實間歇泉。而且牛頓也不知道東西都放在哪裡。最終黎明將至,他跟所有曾在別人家廚房做早餐的人類一樣,泡了杯不加糖的速溶黑咖啡。

(但義大利冒險家、作家及姦夫喬瓦尼·雅各布·卡薩諾瓦〔1725-1798〕不在此列。他在十二卷本的《回憶錄》中寫道,按照習慣,他隨時都會攜帶一個小手提箱,裡面放有「一條麵包、一罐精選塞維利亞果醬、一把刀、一副餐叉、攪拌用的小勺、用未紡過的毛線小心包好的兩枚新鮮雞蛋、一顆土豆或番茄、一個小煎鍋、一個小調味盤、一個酒精爐、一個火鍋、一盒義大利式鹹味奶油、兩個骨瓷碟。外加部分蜂巢,作為甜料,用來改善我的口氣和我的咖啡。請讀者們記住我下面要說的話:真正的紳士無論身處何地,都要以紳士的風度享用早餐。)

廚房餐桌上放著一塊大致呈長方形的皮麵灰堆。牛頓勉強可以從燒焦的封面上看出「精良準確」的字樣。一天時間產生了多大變化啊,他心想。它把你從一本終極指南書變成了一塊勉強能用的燒烤煤球。

哦,那麼,他們到底是怎麼把書找回來的?他記得有個渾身煙味的男人,在黑暗中還戴著墨鏡。還有其他東西,都摻和到了一起……騎自行車的孩子們……一陣惱人的嗡嗡聲……一張邋裡邋遢、雙目炯炯的小臉……這些東西在他腦海中縈繞,並沒有完全忘記,但永遠懸在記憶的邊緣,彷彿是在回憶未曾發生過的事。你怎麼會想起這些東西?

(另外還有迪克·托平的問題。它表面上還是那輛車,只是自此以後,似乎可以用一加侖汽油跑二百五十英里,而且噪音如此之小,你幾乎要用嘴對準排氣管,才能判斷引擎是否運轉。至於它的聲音合成警報系統,每每說出一系列精美雅緻的俳句,全都恰到好處,而且是原創的……

晚霜灼繁花

可有愚人如是

不用護帶縛身軀?

……它會這樣說。還有,

櫻花朵朵

高樹飄零落

又需汽油多)

牛頓坐在桌旁,出神地看著牆壁,直到一陣敲門聲把他拉回現實。

一個精明幹練的小個兒男人站在門口。他身穿黑雨衣,手裡抱著個紙板箱,沖牛頓露出燦爛的微笑。

「您就是,」他看了看手頭的一張紙,「帕茲法先生?」

「帕西法。」牛頓說,「中間的S不發濁音。」

「真是非常抱歉。」那人說,「我僅在紙面上見過這個名字。那麼好吧,這應該是寄給您和帕西法夫人的。」

牛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沒有帕西法夫人。」他冷冷地說。

那人摘下圓頂禮帽。

「哦,我深表同情。」他說。

「我是說……好吧,有人這麼稱呼我母親。」牛頓說,「但她還活著,只是住在多爾金。我沒結婚。」

「真奇怪。這封信寫得,呃,相當明確。」

「你是誰?」牛頓說。他只穿了長褲,站在門廊上感覺有點涼。

那人笨拙地挪了下紙箱,從內袋裡摸出一張卡片,交給牛頓。

上面寫道:

吉爾·巴狄康姆

羅伯、羅伯、雷德費恩和貝昌斯律師事務所

普雷斯頓市丹迪克議事所13號

「哦?」牛頓禮貌地說,「我能幫您什麼忙嗎,巴狄康姆先生?」

「您可以讓我進去。」巴狄康姆先生說。

「您不是來發傳票什麼的吧?」牛頓說。昨晚的事像一團烏雲籠罩在他的記憶中,每當他以為能一探究竟時,就會發生變化。但牛頓隱約記得毀壞了某些東西,可能因此面臨某種形式的處罰。

「不。」巴狄康姆先生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一點傷害,「事務所有別人干這種活兒。」

他從牛頓身邊走過,把箱子放在桌上。

「說實話,」他說,「我們對此都很感興趣。貝昌斯先生差點兒親自前來,但最近他的身體不太適合長途旅行。」

「您看,」牛頓說,「我真是一點都不明白您在說些什麼。」

「這個,」巴狄康姆先生把箱子推過來,臉上露出的笑容可以跟準備表演魔術的亞茨拉菲爾媲美,「是您的。有人想把它給您。這一指示非常明確。」

「一件禮物?」牛頓說。他警惕地看著用膠帶粘好的紙板盒,從廚房抽屜里翻出一把利刃。

「我想更像是一件遺贈。」巴狄康姆說,「您看,這東西我們已經保管了三百多年。抱歉,是我說錯什麼了嗎?要是我的話,就把手指放到水龍頭底下沖一衝。」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牛頓說。一陣寒意伴隨著疑慮爬上心頭。他嘬了嘬剛被割破的手指。

「這是個有趣的故事。您不介意我坐下來吧?當然,我也不清楚所有細節。畢竟我十五年前才進入這家事務所,但……」……當盒子被小心送達時,它只是家很小的律師事務所。雷德費恩、貝昌斯和兩位羅伯都還是遙遠的未來,更不用說巴狄康姆先生。一位努力打拚的律所職員接到這個包裹,驚奇地發現在盒子上面用麻線系著一封信,收信人就是他自己。

信中包含明確指示,以及今後十年中將要發生的五件趣事,如果一位頭腦靈活的年輕人把它們運用得當,就能獲取足夠資金,讓他的法律事業蒸蒸日上。

他所要做的,只是保證這個盒子在三百餘年中,得到妥善保管,然後送往一個指定地址……

「……當然幾個世紀以來,這家事務所曾數度易手。」巴狄康姆先生說,「但這盒子素來都是有形資產的一部分。」

「我沒想到十七世紀就有亨氏嬰兒食品了。」牛頓說。

「那只是為了保證它在車裡不受磕碰。」巴狄康姆先生說。

「這麼多年就沒人打開過?」牛頓說。

「我聽說有兩次。」巴狄康姆先生說,「1757年的喬治·克蘭比先生,以及1928年的亞瑟·貝昌斯先生,也就是現在的貝昌斯先生的父親。」他清了清嗓子,「克蘭比先生髮現了一封……」

「寫給他的信。」牛頓說。

巴狄康姆先生猛地向後一靠。「一點沒錯。您是怎麼猜到的?」

「我想我認出了這個筆跡。」牛頓冷冷地說,「他們後來怎麼樣?」

「您以前聽過這個故事嗎?」巴狄康姆先生狐疑地問。

「並不知道詳情。他們沒被炸飛吧?」

「哦……克蘭比先生據說是突然心臟病發作。至於貝昌斯先生,我聽說他臉色慘白,把信放回了信封,並且做出嚴格指示,禁止任何人在他有生之年打開這個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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