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小鎮上來了生人。

生人總會激起「他們」的興趣和好奇,但這次佩帕帶來了驚人的消息。

(這些年他們四個用過不少名號,靈感多半都來自於亞當頭天晚上看到或讀到的東西。亞當·揚小隊、亞當和公司、白堊坑黨、絕對知名四人組、絕對超級英雄軍團、採掘場黨、秘密四人組、塔德菲爾德正義聯盟、銀河戰隊、正義四人聯盟、反抗軍。但無論如何自詡,別人私下裡總是用「他們」來指代他們,最終他們也接受了這個名字。)

「她住進了茉莉小屋,而且是個女巫。」佩帕說,「我全知道。為她打掃房間的亨德森太太跟我媽媽說,那人訂了一份女巫的報紙。她有很多普通報紙,但有一份是專門向女巫發行的。」

「我父親說世上沒有什麼女巫。」溫斯利戴 說。他有一頭金色捲髮,還有總從黑邊厚眼鏡後面認真窺視世間萬象的眼睛。很多人都相信他受洗時曾被命名為傑里米,但誰都沒用過這個名字稱呼他,就連他父母也一樣——他們叫他小傢伙。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潛意識中希望他能領會此中暗示。溫斯利戴總給人一種剛出生心理年齡就有四十七歲的感覺。

「我不明白為什麼沒有。」布賴恩有張洋溢著快樂的寬臉龐,上面總是蒙著一層灰塵,「我不明白為什麼女巫們不能有自己的報紙。可以登最新法術之類的報道。我父親訂了份《垂釣者郵報》,我打賭世上的女巫肯定比垂釣者多。」

「那報紙叫《通靈新聞報》。」佩帕主動說。

「那不是給女巫看的。」溫斯利戴說,「我嬸嬸就有。那上面的文章都是意念彎勺、占卜算命和認為自己上輩子是伊麗莎白女王的人。實際上,世上早就沒有女巫了。人們發明了醫藥,然後對她們說『你們沒用了』,接著就把她們全燒死了。」

「那上面可能有青蛙之類的圖片。」布賴恩不想白白浪費一個有趣的點子,「還有……還有長柄掃帚的駕駛測試。還有貓咪專欄。」

「何況你嬸嬸也可能是女巫。」佩帕說,「潛藏起來的女巫。她白天是你嬸嬸,晚上才搞巫術。」

「我嬸嬸不是。」溫斯利戴狠狠地說。

「還有食譜。」布賴恩說,「剩青蛙的新做法。」

「哦,閉嘴。」佩帕說。

布賴恩哼了一聲。如果這話出自溫斯利戴之口,接下來很可能發生一場朋友間半真半假的打鬧。但「他們」的男性成員早就明白,佩帕從不認為自己應該遵守朋友間打鬧的不成文規定。她會以十一歲女孩驚人的準確度又踢又咬。另外,十一歲的「他們」已經隱隱覺得把手放在老夥計佩帕身上,會讓人進入心跳加速的狀態,並因此感到困擾。當然,這樣做也少不了惹來一記足以擊倒功夫小子的蛇拳。

但她在你這派里總是好的。他們都驕傲地記得,有一次戈里希·約翰遜和他的幫派——小鎮中僅有的另一派——嘲笑他們跟女孩玩,佩帕突然爆發,最終鬧到戈里希的媽媽夜裡找上門來抱怨。

(戈里希·約翰遜是個可憐的大塊頭。每所學校都有這麼個孩子。其實不能算胖,只是又大又壯,穿的衣服幾乎跟他爸爸尺碼相同。紙張在他粗壯的手指間粉碎,鉛筆在他掌中斷裂。他試著跟別人玩些安靜友好的遊戲,但最終別人會被踩在他的大腳下。戈里希·約翰遜幾乎是出於自衛地成了個小霸王。小霸王這個稱呼總比大笨瓜好,至少它表明了支配力和一點期許。戈里希讓體育老師們絕望,因為只要他對體育有一點點興趣,就能為學校贏得冠軍榮譽。但戈里希從沒找到適合自己的運動。私下裡,他熱衷於收集熱帶魚,還因此獲過獎。戈里希·約翰遜跟亞當·揚年紀相同,前後就差幾小時,而且他父母從沒說過他是收養來的。明白了嗎?嬰兒們的經歷,你猜得一點沒錯。)

佩帕將這體格碩大的男孩視作天生的敵人。

佩帕有一頭紅色短髮,雀斑不算太多,至少她的臉還不會被視作偶爾露點皮膚的整塊雀斑。

佩帕的名字是皮平·凱蘭崔爾·月之子 。她在一個泥濘谷地中舉行的命名儀式上得到了這個名字。那谷地里還有三隻病羊和幾頂漏雨的塑料帳篷。她媽媽當時認為威爾士潘提-吉爾多山谷是回歸自然的理想場所。六個月後,她媽媽厭倦了雨水、蚊子和男人,也厭倦了先是吃光社區大麻田,然後吃掉社區古董麵包車,還老是踩踏帳篷的羊群,也逐漸明白為什麼人類發展史就是一段儘可能遠離自然的過程。她回到塔德菲爾德,讓父母大吃一驚,然後買了個胸罩,登記入學修習社會學課程,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叫皮平·凱蘭崔爾·月之子的孩子通常只有兩條出路,佩帕選擇了第二條。「他們」的三位男性成員上學第一天就在操場上領教過了。那時他們才四歲。

他們問她叫什麼,她很天真地說了。

後來人們用了幾桶冷水才把皮平·凱蘭崔爾·月之子的牙和亞當的鞋子分開。溫斯利戴的第一副眼鏡碎了,布賴恩的汗衫需要縫五針。

從那以後,「他們」就聚在一起,而佩帕則永遠成了「小辣椒」佩帕。只有她媽媽、戈里希·約翰遜和約翰遜派的孩子,(當他們心中充滿勇氣,又確定「他們」不在附近的時候)才會用原來那個名字。

亞當坐在充當座椅的牛奶箱上,用腳跟敲打著箱邊,從容自若地聆聽著朋友們的爭吵。那感覺就如同一位君王聆聽著群臣們嘰嘰喳喳的空談。

他懶洋洋地嚼著一根稻草。假日漫長,無窮無盡,潔白無瑕,需要找些東西來填充。

亞當任由那些對話像蝗蟲的嗡鳴一般在身邊環繞,更準確地說,彷彿一個探礦者看著攪動的沙石,尋找金砂的閃光。

「我家訂的星期日報刊上說,鄉下有數以千計的女巫。」布賴恩說,「敬拜自然,還吃健康食品什麼的。憑什麼咱們這兒就不能有一個?她們用沒頭沒腦的惡意席捲鄉野,報紙上說的。」

「什麼,就靠敬拜自然和吃健康食品?」溫斯利戴說。

「就是那麼寫的。」

「他們」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他們曾在亞當的煽動下,嘗試過整整一下午的健康節食。最終得出結論,你可以靠健康食品活得很好,只要預先吃一頓豐盛的午餐就行。

布賴恩鬼鬼祟祟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報紙上還說她們會圍成一圈光著身子跳舞。」他說,「她們會到山上或是巨石陣之類的地方,光著身子跳舞。」

這次的思考更加深入。「他們」已經到了這個階段。就是說,生命的過山車幾乎已經完成漫長的爬坡過程,來到青春期第一個大波峰頂端。於是他們可以俯視前方陡峭的車軌,還有那些充滿神秘、恐懼和刺激的彎道。

「哈。」佩帕說。

「我嬸嬸不是。」溫斯利戴打破了幻象,「我嬸嬸絕對不是。她只是老想跟我叔叔說話。」

「你叔叔死了。」佩帕說。

「她說他還會時常動動杯子,」溫斯利戴辯解道,「但我爸說,就是因為他老動酒杯,所以才死得這麼早。而且不知道她想跟他說些什麼。」他又補充說,「我叔叔活著的時候,他們很少說話。」

「那叫通靈術。」布賴恩說,「《聖經》里有。她應該馬上放棄。上帝堅決反對通靈術,也反對女巫們。你會為這事兒下地獄的。」

牛奶箱寶座上傳來一陣懶洋洋的挪動聲。亞當準備發言了。

「他們」都安靜下來。亞當的話向來值得一聽。在內心深處,他們知道「他們」不是個四人幫派,而是屬於亞當的三人幫。但他們都認為,如果你想要刺激、有趣又充實的生活,那麼在亞當派中跑跑腿,也比當世上其他幫派的老大強。

「我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歧視女巫。」亞當說。

「他們」對視一眼。這話有點意思。

「哦,她們會讓作物枯萎。」佩帕說,「還會把船搞沉。還會告訴你會不會成為國王什麼的。還會用香草泡茶。」

「我媽媽就用香草。」亞當說,「你們的媽媽也是。」

「哦,那些都沒問題。」布賴恩決定堅守神秘學專家的地位,「我估計上帝說過薄荷和鼠尾草什麼的都是好東西。顯而易見,用薄荷、鼠尾草沒問題。」

「而且她們光靠目光就能讓你生病。」佩帕說,「這叫邪眼。她們看你一眼,然後你就病了,誰都不知道為什麼。而且她們還會做個你的模型,在上面扎滿針。針扎的地方都會生病。」她快活地補充說。

「再也沒有這種事了。」理性思考者溫斯利戴重申道,「因為我們發明了科學,另外所有郊區牧師都會燒死女巫,這是為她們好。這被稱作西班牙宗教審判。」

「那麼我認為,咱們應該搞清住在茉莉小屋裡的是不是女巫。如果是的話,就去告訴皮克斯吉爾先生。」布賴恩說。皮克斯吉爾先生是教區牧師。當下,在從爬墓地的紫杉樹到按響門鈴就逃跑等一系列問題上,他都跟「他們」存在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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