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在遠離這片濃重陰影的地方,別的事情正在發生。

三個巫師學徒跑回大廳里,發現喀忒角和格蘭妮·維若蠟還在展示印度式摔跤的魔法版。格蘭妮腳下的石板裂成好幾塊,已經半融化了,而喀忒角身後的桌子則生根發芽結了果,橡子的收成還挺不錯。

其中一個學生斗膽扯了扯喀忒角的袍子,後來為此獲得了好幾枚英勇勳章……

現在大家都擠進那個狹窄的房間,看著兩具軀殼。

喀忒角招來物理治療師和心靈治療師。這些人著手工作,屋裡滿是魔法的嗡嗡聲。

格蘭妮敲敲他的肩膀。

「有句話得私下跟你說說,年輕人。」她說。

「算不上年輕了,夫人,」喀忒角嘆一口氣,「算不上了。」他感到精疲力竭。魔法決鬥在學生中間倒不稀奇,可他自己已經好幾十年沒這麼干過了。他有種討厭的懷疑,懷疑真要打下去,最終獲勝的恐怕會是格蘭妮。同她比試就好比拍死停在自己鼻子上的蒼蠅。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麼邪,居然跟她對著干。

格蘭妮領他穿過走廊,轉個彎,來到窗戶下的一張椅子旁邊。她坐下來,把掃帚靠在牆上。屋外,雨點重重地砸在房頂上,幾道「之」字形的霹靂預示著一場錘頂山級別的暴風雨正在逼近。

「剛才真是精彩。」她說,「有那麼一兩次,險些讓你贏了去。」

「喔?」喀忒角精神一振,「你真這麼想?」

格蘭妮點點頭。

喀忒角在身上東摸摸西拍拍,終於找到一小袋倖存的煙草和一捲紙。他兩手直哆嗦,笨拙地把幾撮二手煙葉捲成了一根瘦巴巴的手捲煙,再伸出舌頭添添紙邊,不過沒能分泌出多少唾沫。就在這時,有關禮節的遙遠記憶從心靈深處探出腦袋。

「呃,」他說,「介意我抽支煙嗎?」

格蘭妮聳聳肩。喀忒角在牆上劃燃火柴,絕望地企圖將火焰和煙捲引導到大致相當的位置。格蘭妮輕輕從他顫抖的手裡拿過火柴,幫他把煙點上。

喀忒角猛吸一口,照慣例咳嗽一陣,接著往椅背上一靠。昏暗的走廊里,只有煙捲的這一點紅光忽閃忽閃的。

「他們兩個都在神遊。」格蘭妮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喀忒角說。

「你那些巫師沒法帶他們回來。」

「這我也知道。」

「不過他們倒有可能帶回點別的東西。」

「真希望你沒說這話。」

他們沉默一陣,尋思著究竟什麼東西會佔據活生生的肉體,跟原來的居民一樣走路說話。幾乎一樣。

二人異口同聲地說:「這或許是我的錯——」接著又同時驚訝地閉上嘴。

「您先請,夫人。」喀忒角說。

「這些小煙捲子,」格蘭妮問,「對神經真有好處?」

喀忒角張開嘴,準備非常禮貌地向對方指出,煙草是巫師的專利。不過他及時改變了主意,把煙袋遞給格蘭妮。

她跟他說起艾斯卡出生時的老巫師,艾斯卡的魔法天賦,還有那根法杖。說話間她成功地卷出一支緊湊的細圓柱,小小的藍色火焰點起來,嗆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神經緊張都比這個強得多。」她喘著氣說。

喀忒角根本沒聽見。

「真讓人吃驚,」他說,「你說那孩子一點沒吃苦頭?」

「據我所知沒有。」格蘭妮道,「法杖似乎——唔,似乎站在她那邊。你明白我意思吧?」

「那法杖這會兒又在什麼地方?」

「她說她把它扔河裡了……」

老巫師與稍稍年輕些的巫女對視一眼。窗外,一道閃電照亮了他們的臉龐。

喀忒角搖搖頭。「河水在上漲,」他說,「只有百萬分之一的機會。」

格蘭妮冷冷地笑了,是那種讓狼群抱頭鼠竄的笑容。她毅然決然地抓起掃帚。

「百萬分之一的機會,」她說,「但我十次裡頭九次都能把握住。」

有的暴風雨完完全全是戲劇性的,只管霹靂閃電,雷聲隆隆。有的暴風雨是狂暴的熱帶式的,喜歡刮些熱烘烘的風,再點綴幾個火球。眼下這場暴風雨則是環海平原風格,主要的野心就是儘可能往地上多倒點水。整個天空就好像吞了服利尿劑。雷和電都留在背景里,負責和聲部分,大雨才是領銜主演。它跳起踢踏舞,在大地上橫衝直撞。

幽冥大學的地盤一直延伸到河邊。平常這裡是平整的沙礫路面和籬笆,可在這麼狂野、多水的夜晚,籬色好像也移動了位置,小路乾脆就躲雨去了。

一點微弱的光線在滴滴答答的樹葉下穿過,儘管亮度不高,但大多數雨點還是找著了路,順順噹噹地落到地上。

「你不是巫師嗎,就不能整個火球什麼的?」

「行行好吧,夫人。」

「你肯定她會從這兒走?」

「附近准有個碼頭之類的東西,除非我走丟了。」

有什麼聲音,聽著像是個大塊頭手忙腳亂地撞進濕漉漉的灌木叢里,接著又是「撲通」一聲。

「我找到河了,至少。」

格蘭妮·維若蠟凝視著濕淋淋的黑暗。她能聽到安科河的咆哮,還隱隱約約地瞅見了上漲的河水翻起的浪頭。當然,鼻孔里還充斥著安科河那獨特的氣味,這種氣味暗示它曾充當過好幾支大軍的小便池,之後還為他們送了葬。

喀忒角心灰意冷地朝她抖抖水花。

「這簡直是發瘋,」他說,「沒有不敬的意思,夫人。但水這麼漲,它肯定已經被衝進海里去了。再說我冷得要命。」

「反正你不會比現在更濕了。再說,下雨的時候不該這麼走路。」

「呃?」

「你全身都繃緊了,你在抵抗它,這樣不對。你應該,唔,在雨滴之間穿行。」的確,格蘭妮身上似乎只稍稍濕了一丁點。

「我記下了。就這樣吧,夫人。我現在只想要一個熊熊燃燒的大火堆,再來杯烈點兒的酒暖暖肚子。」

格蘭妮長嘆一聲,「我不知道。本來我指望著看見它插在泥巴里,或者諸如此類的事。沒想到滿眼都是水。」

喀忒角溫和地拍拍她的肩膀。

「也許我們還能做些別的什麼——」一道閃電和一陣雷鳴把話切成了兩截。

「我說也許我們還能——」他重振旗鼓。

「我看見什麼了。」格蘭妮問。

「什麼?」喀忒角摸不著頭腦。

「給我些光線!」

巫師濕漉漉地嘆息一聲,然後伸出一隻手。一道金色火焰從翻騰的河水上掠過,嘶嘶地消失了蹤影。

「在那兒!」格蘭妮趾高氣揚地說。

「不過是只小船,」喀忒角說,「夏天孩子們拿它——」

他拚命趕上格蘭妮堅定的背影。

「你總不會想在這麼個晚上划船吧,」他說,「太瘋狂了!」

碼頭的木板又濕又滑,幾乎被水淹沒。格蘭妮一路滑了過去。

「你對船根本一竅不通。」喀忒角抗議說。

「那我只好趕緊學起來。」格蘭妮平靜地回答道。

「可我上一次坐船已經是小時候的事兒了!」

「我也並沒要你跟來啊。尖的這頭朝前對吧?」

喀忒角哀號一聲。

「這很好,沒錯,」他說,「不過我們或許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再說?」

一道閃電照亮了格蘭妮的臉。

「還是別等了。」喀式角趕緊改口。他笨拙地走下碼頭,把小船拖過來。上船完全是運氣,不過他最終還是在夜色中摸摸索索成功了。

小船晃晃悠悠地順水漂進河裡,緩緩地打著旋。船在湍流中起伏,格蘭妮抓緊座椅,無限期待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喀忒角身上。

「怎麼?」她說。

「什麼怎麼?」

「你說自己對船了如指掌來著。」

「不。我說的是你對船一無所知。」

「噢。」

小船顛簸著,奇蹟般正過身子,尾巴開路向下游漂去。

「剛才你說你上一次坐船是在小時候,我還以為……」

「當時我兩歲,應該是。」

遇上一股渦流,小船打個轉,繼續順水衝下去。

「我還以為你是那種一天到晚都在船上折騰的孩子。」

「我是山裡人。你要真想知道的話,我可以說,我就是在沾了水的草地上也頭暈。」

小船重重地撞上淹沒在水中的一根樹榦,浪花蓋過了船頭。

「我知道一個防止溺水的咒語。」他凄凄慘慘地加上一句。

「這話真讓人高興。」

「只不過咒語必須在乾燥的地面上念才管用。」

「靴子脫下來。」格蘭妮命令道。

「什麼?」

「把靴子脫下來,你這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