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教師:得強迫他們,先生,逼他們上學,揍他們,就是這樣。(父母沒有回答)你們聽見我說的嗎?
父母平靜而溫和。
母親:我們聽見了,但是我們不強迫孩子,先生。
父親:那違背我們的原則,先生。請原諒。
小學教師瞧著父母,目瞪口呆,接著微笑了起來,因為這對家長使他覺得很有趣。
小學教師:這理由倒很充分,呵,得承認……
父母與小學教師一同笑了。
母親:校長先生,我必須說在目前情況下,誰也無法強迫這個孩子上學。要是別的孩子,我還不這樣說,可是這個孩子,不,誰也沒有辦法。
小學教師仔細觀察父母。他是一位逗樂的老師。突然間他大叫起來。
小學教師:那又為什麼不能強迫這個孩子上學呢?為什麼?浪費多少時間呀……我簡直要瘋了……我成了反動分子……(稍停)嗯,夫人,我好像在跟您說話吧?
母親:請原諒,先生,我聽著哩……
小學教師平靜下來,很高興。
小學教師:這麼說再不能強迫小傢伙們了?
沉默。父母彼此交換了眼色。
母親:嗯……就是說……他是例外……他很高大,十分高大,十分十分強壯。
父親:他看上去有二十歲,其實才十二歲。所以,您瞧瞧。
小學教師:確實……呵啦啦啦啦……這是什麼意思……
父親:這就是告訴您……我們沒有辦法將他從家裡拖出來。體力上是不可能的,校長先生。
長長的沉默。三人都走了神,沮喪。沉默。
小學教師用疲乏的聲調說:那換個辦法,行嗎?
母親:行呀……那麼先生您呢?
小學教師:就是說……湊合點……你們想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父母:行……湊合點……就這樣……能行。
小學教師:就這樣。
沉默。小學教師在回想。
小學教師:在目前情況下,很簡單,在他周圍辦一個小小的學校,他不得不留在那裡。
三個人都笑了,接著又一同嚴肅起來。
母親轉向丈夫,然後轉向小學教師。
母親:剛才跟您說他個子很大,校長先生,還不止是這點……還有別的……他提出的理由……有點特別。
小學教師裝模作樣地又嚴肅起來。
小學教師:呵!咱們要認真,要有條理……我還有別的事哩,有五十六個孩子在那裡等我……
父母:啊!啦!啦!……人可不少……
小學教師:首先,你們的兒子歐內斯托說過他為什麼不肯上學嗎?
父親(片刻):對……說了……正是這點卡住了。她剛才正要告訴您……他說,您冷靜些,先生。他說:我不去學校,因為那裡教的東西我不會。
小學教師在深思:他說:我不懂。什麼也不懂。
接著三人都大笑起來。然後小學教師鎮靜下來。
小學教師:這事可真奇怪。
父母:要說奇怪,也真是,奇怪……
沉默。
小學教師:這孩子什麼樣?
父親稍稍不耐煩。
父親:個子大。這話得跟您重複多少遍……年齡小,個子大。
小學教師:對不起……
母親:棕色頭髮。十二歲。應該說比較安靜。
小學教師沉思。父母瞧著他沉思。沉默。
小學教師:我明白……就像是對付一頭野獸……
母親:呵!啦!啦!……校長先生,您完全錯了……倒像是對付空氣……歐內斯托是抓不住的……看不見的……可以說是空氣……是指內心,您明白……外表上還像樣子……高大,但是一切都在內心裡……蜷縮著……您明白,校長先生……他是孩子……
父親:校長先生,只要一看見您就知道您能明白……這孩子身上的這個鬧劇真不必費心,您……
母親接著說:……對他沒有辦法,永遠沒有辦法,先生……沒法讓他相信不真實的東西,不可能,校長先生……我呢,我認為還不如立刻殺了他,要是……
小學教師:要是怎樣,夫人?
母親:沒什麼,先生,沒什麼……我不能再往下說了。他會讓我流淚的,這個孩子……
小學教師:對不起,夫人。
母親:是該我說對不起,先生……就丟開歐內斯托吧,先生。
小學教師瞧著父親和母親。
小學教師:丟在哪裡,夫人?
母親:他目前的地方,先生。
沉默。又恢複了平靜。
小學教師:換句話說……歐內斯托讓你們擔心?
父母不再害怕了。
父親:不能這麼說,不能……
父親瞧著母親:你同意吧……不能說他讓我們擔心……
母親:不能這樣說。他沒有……
小學教師被父母的話語所感染。
小學教師:飲食呢……?他吃得太多?
父親:可以說正常,嗯,歐熱尼婭?
母親:就是說……這孩子吃得少……為他的父母和弟弟妹妹節省……但還過得去……
小學教師:你們能把這個歐內斯托帶來嗎?
沉默。父母相互看著,重新不安起來。
父親:您想對他怎樣呢?
小學教師對父親採用「男人對男人」的口吻。
小學教師:和他談談。開導他。回到基本的邏輯。談談。就是談談。談談。解開那個結。不讓它礙事。
父親最初沒有說話。他指指母親。
父親:您根本沒有明白她剛才的話……
小學教師:沒明白。
父母相互看著,再次感到不安。
父親片刻後說:不能對他粗暴,先生……有時您會不由自主……因為……他……他很壯實……他也容不得別人碰他。
小學教師:同意。
沉默。小學教師沒有笑,他在沉思。
小學教師看著父母說:歐內斯托個子不同一般,我怎麼會沒注意到他呢……我不明白。
母親:您可能把他看成是另外一個人了,先生……
小學教師:這可能……他是不是眼睛不好?
母親:不……不,先生。他的眼睛很明亮。
父親和小學教師以同樣方式看著母親,突然被她迷住了。
小學教師:就像您的眼睛,夫人。
母親:是的,先生。
沉默。母親垂下眼睛。
小學教師:依我看,我肯定把他當作維特里的一個流浪兒童了。
母親:呵,是這樣……別再追究下去了,先生,就是這樣……
沉默。大家都茫然,相互看著。小學教師忘記了剛才的話,然後努力去想。
小學教師: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父親指著母親。
父親:她嘛,來自高加索,總之……從那一帶來的,我來自義大利,波河河谷……是的……幾代人都住在那裡……我來是收摘葡萄……那您呢……先生?
小學教師一口氣說:濱海塞納省,科地區,離布雷地區的窪地不遠……
父母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他們明白。什麼也不知道。
父母仍在等待。
時間過去了。誰也不動。
父親:您不再需要我們了吧,先生?
小學教師:……是的,是的……就是說……不需要。
時間仍在流逝。
小學教師開始閉口不言。他也完全沉浸在一個看不見的故事裡。
接著,小學教師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唱起了阿蘭·蘇雄的《你好媽媽我疼》。父母驚愕地一直聽到底。然後,時間仍在流逝。仍然無人動彈。
接著,小學教師睡著了。
父母看著他睡。他們最後站了起來,輕輕地輕輕地,小學教師沒有覺察。於是他們走出了小學。
逗孩子們笑的是父親。
晚飯時,父親重複的某些詞使孩子們笑開了。你這個爐子煙管怎麼樣了? 我可不是在上一次後才生出來的。 上一次什麼?他忘記了。孩子們一想到父親可能會說一些使他們發笑的話就已經笑了起來。母親轉過身去時父親的那副神氣使孩子們捧腹大笑。他瞟她一眼彷彿她是奧秘又是災禍。
因此父親也把自己當作母親的孩子。
一旦父親逗孩子們笑,就笑個不停。不論父親以什麼方式逗樂,孩子們都開懷大笑。即使他什麼也不做,他們仍然笑個不停。他吃炒土豆時顯出一副古怪的神氣,彷彿在說「又吃土豆」,於是孩子們又開懷大笑。就是這樣笑開了,不論他做什麼都讓人笑得直不起腰。
有時母親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