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複道:你不知道。你所知道的,就是出走到城裡,並且始終認為會馬上回來。這真要命,還要讓人忘記。

他說:現在我能容忍你在房間里,甚至你在叫喊我也能容忍。

他們待在那兒,很長時間一聲不吭,天亮之際,寒冷伴著日光一起侵入室內。他們裹上了白被單。

她告訴他那個男人也問她有關房間的事。她說:我回來時也問了,我問他你怎麼會對你自己知道得那麼少。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要去做。你為什麼把我帶進這個房間。你為什麼想殺死我,但這個念頭一出現你卻又如此害怕。他對我說這沒什麼,說所有的人都多少有點像你。唯有一件事是嚴重的,那就是我在你面前。

她對他說她也可以要那些男人,但她對他們比對其他男人的慾望要少,但也許愛得更專一,更純潔,就更不受別的慾望以及錯誤的行為所侵擾。這一被人厭惡的不幸處在生活中某些情形下變得可以接受了,這些情形便是今夏她被捲入其中的愛欲。

憤怒煙消雲散了。他抬手伸向她的臉撫摸著。她重新蒙上了令人心安的黑絲巾。她說:

「如果你不回來,我夜裡會再一次去和石堆那兒的人幽會,和他們在一起,糊裡糊塗地走出去,再糊裡糊塗地回來。看著他們把生殖器放在那個女孩子的手中,看著他們閉著眼睛哭泣。」

她說:

「你我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可供我們學習。」

「沒有任何知識?沒有任何無知?」

「什麼都沒有。有這樣與世隔絕的人,就無法從任何人那兒學到些什麼。譬如我們,我們無法學習任何事物。我無法從你那兒學到什麼,你亦如此,既無法從任何人那兒,也無法從任何東西、或事件中學到什麼。都是些倔強的騾子。」

他們的存在終將被忘卻,不管他們被忘卻了有多少個世紀,但這種無知卻會這樣存在下去,就像此時此刻在冷色調的燈光下存在一樣。他們發現了這一點,他們為此喜出望外。

同樣,這一天要日復一日繼續千年才能在千年之後存在。整個地球對他們今天說的事全然不知,這將具有歷史意義。沒有辭彙,沒有筆墨能將它撰寫下來,沒有可以讀到它的書籍,這種無知將具有歷史意義。對此,他們同樣喜出望外。

她說:這樣,所有的一切都在房間里了。她用攤開的手指著石板地、指著被單、指著燈光、指著兩個軀體。

她睡得像青春年少的人一樣,又沉又長。

她變成那種不知道有船駛過的人了。

他想:就像我的孩子。

他有時揭去那臉上的黑絲巾。那身子剛一翻動,他便明白了儘管他揭去了面紗,但也無法驅走她的睡意。

夏季灑在那張臉上的橙黃色幾乎已經消失。他看著。他仔細地看著,就像每天晚上一樣看著。他有時閉上眼睛,以便遠離這個形象,把它固定在假日里同別人而不是同他一起照的相片里。然而,在她身邊要使它離開他的生活也許為時已晚。

房間里只有那柔軟的、長長的白被單的外形。脫離被單後,那陌生女人的人形坐在地上,頭枕在彎曲著的手臂上。兩條手臂遮住了眼睛。在她的身旁,那拉長了的身影遠離被單,遠離她本人。直到天亮,他們就這樣一直徘徊於哭泣、睡眠、笑而又哭、生命、死亡之間。

她說:你的難題始終在我生活中作梗,始終銘刻在我同其他男人的快感之中。

他問她在說什麼。她在說這件不可能的事,在說他被她激起的厭惡。她說她同他共同分擔對她的厭惡。可隨後她說這不是厭惡。不是,厭惡是杜撰的。

她認為這是發生在這個房間里的事,就像它可能會發生在其他地方一樣,他們無法認識這件帶有普遍性的事,永遠無法認識,這件事也許會被其他的事情的相似之處所掩蓋,但這事近在眼前,那就完全可以肯定,鑒於人具有的一般常識,沒有一個人可以孤立地看待它。

是所有的人嗎?他問。

所有的人。她補充道:你說得對。

他在房間中央的白被單的凹陷處躺下。輪到她看他了。她呼喚著他。他們都哭了。在房間里能感覺到大海恢複了平靜。她說她愛他勝過愛她自己,說他不該害怕。

他問她是否又見過那個城裡的男人。

她見過了。

這個男人常去那些下午很晚才開門的酒吧間,那些酒吧間沒有窗戶,門都關著,要進去得敲門。這就是她所知道的有關這個男人的情況,他大概很有錢,他也不工作。他們到樓上的房間里去,這是為他們男人保留的房間。

她有時也去他在一家旅館租下的房間。她在那兒一直待到天黑,黑夜一過,她就返回。她告訴他,她同她夏天常住的那家旅館解除了租約,說她去的地方太多了。她說:

「弄到最後,我搞錯了地方。」

他沒笑。

她掀去黑絲巾。他瞧著她的身子。她忘了這身子是她的,她像他一樣瞧著它。

他問起有關另一個男人的事。

她說他也打人。他瞧著她身上被另一個男人打過的地方。她說他愛她,說他用同樣的話辱罵她,這正是她同男人們在一起時,她要求他們做的。但這種情形並不是一直發生的。她說:處在你和他之間。他要她重複那些辱罵。她照辦了。她的話音平靜、客觀。他問她他還說了什麼。她複述道:

「他說沒有任何東西是可比擬的。不管細節還是總體都不一樣。」

他問,他那話是什麼意思。她說:體內的東西。他是這麼認為的,他認為他在說這東西。他,這個城裡的男人,他把這體內的東西稱作快感的所在。他帶著很大的學問和瘋狂深入其中,他愛快活。他也同樣愛瘋狂。他可能感受到了對她的某種膚淺的、曇花一現的感情,但他並沒把這種感情同他肉體的慾望混同起來。他從沒對她談起過這一點。他站在原地,他說他在這個她對他描繪的沒有陽光的房間里——她那些虛構的烏青塊在此消退——一直害怕她的美,他在用眼睛說著她肌膚的柔美。她說他有時因為他,因為這個在房間里等她的男人才打她的。他是為了獲得快感,意欲殺人才打人的,這彷彿是很自然的事情。她知道他去石頭堆那兒了。她說他這會兒正圍繞著她的故事轉悠,說他去石堆那兒尋找那些把他的生殖器握在手裡的女孩。她說:他就這樣承受痛苦,以便晚上在旅館的房間里佔有我。

她說她也很希望他也對她說說他遇上的事。他說他什麼事也沒遇上。從沒遇上。只有意念。她說這也一樣。他沒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男人說使快感產生的是天才的頭腦,若沒有它,肉體是懵然無知的。

她告訴他,她把她剛才對他敘述的一切都給了他,為了讓他夜晚孤獨一人時用這一切來做他想做的事。

她說那個男人用在某些女人身上的辱罵的字眼似乎源自一種深層的文化。

他問她更喜歡什麼,他沒說明在哪兩者之間更喜歡什麼。她說:

「當粗暴的言行出現而不為我們所知時,重複第一次的辱罵。」

她打開房間里的燈。她主動地躺在燈光中央,躺在她拖到中央的被單里。她平展身子,重新遮住臉。她先是沉默。接著,她開口了。她說:

「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們所知道的,就是這一差別,這一你為我感到的障礙,它就在那兒,掩蓋著一件與生命有關的事。」

一天晚上,在舞台邊上的河畔,演員說,她說:可能會發生演員隊伍的變換,就像娛樂場、潛艇、工廠的人員也會發生變化一樣。這種變換會在一種無聲的、輕微的運動中逐漸完成。新的演員會在下午到達,他們可能從未被人看見過,他們可能都跟那個男人——主人公——很相像。

他們會一直來到她身旁,來到她卧於被單里的身體旁,就像她現在這種姿勢,那張臉隱藏在黑絲巾後面。而她,她會失去他,她在新的演員中會認不出他,她會為此萬念俱灰。她會說:你與男人的普遍想法很接近,這就是為什麼你那麼令人難忘,這就是為什麼你使我流淚。

他睡著了。

幾天來,他很容易讓自己進入睡眠。猜疑已經減少了許多。最初一段時間,他常去封閉的房間里睡覺。現在,從露台上回來之後,他有時會在她面前睡覺,當她走近他時,他不再叫喊。

他醒了。他像是請求原諒似的說:

「我累了,我好像正在死去。」

她說這沒什麼,這是過夜的疲乏,說他遲早應該重獲白天的陽光,減少黑夜的時間。

他瞧著她,說:

「你沒有黑絲巾。」

不,她為了在他睡著時看他而沒有蒙蓋黑絲巾。

她在他身旁躺下。他倆都醒著。彼此都沒碰到對方的身體,甚至連手指都沒有碰及。他要她說說石堆那兒的男人的生殖器是什麼樣子的。她說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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