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他不願意。他不願意。」

「你說的罪孽就是這個?」

「不錯。」

「你們的分離。」

她沒有看他。她說:是的。她說:

「為什麼?看著吧……我不知道。我還不明白,也許永遠不會明白。也許是因為美,驚人的、難以想像的美。還有,這種深沉的美彷彿有一種永恆的意義,特別是當它破碎時。和人們想像的相反,他從北方來。來自溫哥華。我想他是猶太人。他對上帝的看法很坦率。」

她說:也許是幸福的觀念,是恐怖。

她說:或者是過於強烈的、可怕的慾念。

他告訴她:

「在熟睡時,你偶爾會吐出一個像名字一樣的詞。那是在臨近早晨,只有離你的臉很近才能聽見。只不過是一個詞,可我覺得它像是在旅館裡的一聲叫喊。」

她告訴他這個詞。這個詞是她用來稱呼他的一個名字。在最近一天,他也用它來叫她了。這其實是他的名字,但被她改變了。那天早晨,她在他走向因酷暑而闃無一人的海灘時,寫下了這個詞。

她看著他入睡。中午時分,她叫醒他,要他再佔有她。他睜開眼睛,毫無動作。結果,是她在要他,主動讓他交媾,他被她壓得痛苦不堪,不得不離開她。就在這時,他用自己的名字稱呼她,用被她改變的那個東方名字。

他們最後一次到海灘上去。此後,直到出發,他們再也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他回房間去取行李。她,她不願意再回到那裡。也許就在這時他叫她了,擔心她不等他從房間里出來,就離開大廳了。

她想起了旅館屋頂上傳出的叫聲。她真想在最後一刻逃走,是那叫聲把她留在了大廳里。

他問起他自己是否哭過。她不知道,她不再看他,她想拋棄他。

那一時刻到了。

「我陪他上飛機。這是國際慣例。」

「多大年紀?」

「二十歲。」

「對。」

他看著她。他說:和你一樣。他說:

「開始幾天,你在房間里睡得很久。正是因為他,因為那個我不認識的人,我才把你弄醒的。」

他們又談了很久。她說:

「我用他的名字組成了一個句子。這句子說的是一個沙漠之國。一個風的首都。」

「你決不會說出這句句子。」

「以後別人會替我說出來的。」

「句子里的詞是什麼意思?」

「也許是那天上午面對睡眠的共同命運吧?也許是面對海灘,面對大海,面對我?我不知道。」

他們又開始沉默。他問:

「你還在等一封說他要回來的信吧?」

「是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地址,可他知道我們住過的旅館的名字。我通知過旅館把信封上寫有那個詞的信轉給我。我什麼也沒有拿到。」

「你為死做好了一切準備。」

她看著他,說:

「我們別無選擇。我甚至要去你那裡,以便死得痛快些。」

他請求她說出那個詞。他閉起眼聽她說。他請她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她說給他聽了,他一直在聽。他哭了。他說在旅館裡叫喊的正是她。他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就像剛剛聽見過一樣。她沒有否認。她說:這就像你希望的。

他始終閉著眼揣摸那藍眼睛黑頭髮的外國小夥子的模樣。他說他不懂這個詞,他認為這個詞,即使他剛才已經聽到了——就像聽說了藍眼睛黑頭髮的外國小夥子和一個女人在岩石旅館房間里——也是毫無意義的。

現在,她清楚地回憶起夏天,那個夜晚,那些燈光通明,沿海排列的小屋,它們在美的面前會突然鴉雀無聲。

他請求她今夜別用黑絲巾蒙住臉,因為他想看她入睡。

他看著曾被藍眼睛黑頭髮的外國小夥子交合過的她在睡眠。到了早晨,他談起她的睡眠,他希望夢見她,他從不夢見女人,他想不起哪個夢裡曾出現過女人,即使是在平淡無奇的夢裡。

白晝越來越短,黑夜越來越長,冬天到了。日出前的幾小時,寒氣開始滲入房間,雖說冷得不算刺骨,但卻天天如此。他去關閉的屋子裡取來了被子。

今天有風暴,大海的濤聲近在耳邊。一陣巨浪猛烈地衝擊著房間的牆壁。整個房間、時間和大海都成了歷史。

他談起要離開法國,到一個氣候溫暖的國度去。他害怕法國的冬天。他將在明年夏天回來。

她說,每次他提起離開,她就聽見死神的惡犬在腦海里和房子周圍狂吠。

她問他:去外國幹什麼呢?他不知道,也許什麼也不幹,也許寫一本書。也許遇見某個人。他等待著臨死以前的最後一次相遇。

她睡了。他在她睡著時跟她說話。

她緊靠著他躺在地上。她睡了。他說:

「你是怎麼想的我一點都不知道。我無法想像你能承受我所說的事情。我什麼都不說。我決不說出真相。我不了解真相。我不會說使人痛苦的話。因為,以後當你痛苦時,我會為我所說的話忐忑不安。」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叫醒了她。他說:

「沒必要去計算還剩下幾個夜晚。在我們分手之前肯定還會有的。」

她對此很清楚:即便這是最後一個夜晚,也用不著說穿,因為這是另一個故事——他們分離的故事的開始。

他不明白她說些什麼,他的故事從來就是短而沒有結果的。從時間上看,藍眼睛黑頭髮的外國小夥子的故事是最長的,這是因為她保存著這個故事的緣故。她認為他弄錯了,不管人們是否知道,故事是一直存在著的。他們已經面臨世界末日,此時命運已經消失,不再為個人甚至還包括整個人類所感覺。集體之愛,她說,這要靠全世界來滋養,靠世界的大同。

他們笑了。互相看對方笑,使他們快活無比。

她要求他,如果有一天他開始愛她並意識到這一點時,請他告訴她。笑過之後,他們又像平日一樣一起哭起來了。

當她離開時,太陽闖了進來,照亮了整個房間。她關上門後,房間在黑暗中晃動不已,他已經開始等待夜晚了。

這天晚上,她到得比平時晚。

她說,天很冷,城裡空蕩蕩的,天空被暴風雨洗得乾乾淨淨,幾乎是碧藍的。她沒有說明為何遲到。他們身體緊挨著躺下了,沉默了很久。她依然靠著牆壁。他又把她帶到醒目的正中央,置於舞檯燈光之下。

她掀去了黑絲巾。

她談起另一個男人。她說:

「今天早上,從這裡出去後,我在旅館裡看見了他。我知道昨夜他睡在旅館裡。他早就告訴過我。他在等我。門敞開著。他站在房間最靠里的地方,雙眼緊閉,他在等我。是我走向他的。」

他從黃色燈光下走開,離她遠些,朝牆走去。他低垂著眼睛不去看她。他倆都本能地裝出漠然的樣子,彼此不看對方一眼。他等待著,她繼續道:

「他問我你我之間是否發生了什麼事。我說沒有,我說我對你的慾望越來越強烈,不過,我說我沒對你說起過,因為你一想到這種慾望會十分反感。突然,我落在了他的手中。我就隨他去干他想乾的事。」

她說那男的叫嚷著,他失去理智,說他的手粗暴地摸著她的身體,快感毀了他的生命。

她沉默了。他說:

「我要走了。」

她沒吱聲。她又回到了燈光下她睡覺的地方。她重新在臉上蒙上黑絲巾。她沒有歉疚的表示。

他沿牆呆著,一動不動。他沒走近她。她大概在想:我就要被永遠地趕走了。他要她蓋上白被單,說他不願看。他看著她蓋上被單。她蓋上被單時就像沒看見他似的。他要她看著他。她看著。

她透過黑絲巾瞧著房間,目光獃滯惘然,就像瞧著空氣和風一樣。她談著另一個男人。她說她是在到這兒來的頭天晚上在海濱第一次看見了這個男人的,他們都看見了對方,僅此而已。後來,她在房子附近又見到了他。她說相逢何必曾相識。是他先來看她。後來一天晚上,他同她攀談起來。

他不知道她經由海灘過來。她說並不總是這樣。她經常抄大街後面的小巷。不過,她到達時仍要轉身面向海灘。她說:為了看看海灘。她說:

「今晚,可能是由於寒風和別的事情——她沒說是什麼事情——的緣故,那些獵艷求歡的人很少。」他們笑了。

自颳風、寒冷天氣出現起,她知道靠近石堆那地方發生的事嗎?她知道。她一出城就知道。她說:在得知海灘那一角夜裡所發生的事之前,她可以說什麼都不知道。那兒幾乎每夜都有事發生,有朝一日她會因此著書立說。即使看了她寫的書,這一認識也可能不甚明了,也許這就是這些書通過這一現象想要告訴人們的,並且被人閱讀的。

她很年輕的時候,曾聽人說起過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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